落霞与孤鹜齐飞

慧芳

　　我挥刀斩断手中的笔，发誓今后余生乃至来生后世，都不再染指笔墨，不祥之人，将不再做不祥之文，直至为救落霞、登上层峦耸翠飞阁流丹的滕王高阁，被闫伯屿赐以座榻，深知那是再次被狠狠掴脸的冷板凳，那雕刻精美的座榻，也全然不是陈蕃善待徐孺子的礼遇，所谓的胜友如云，所谓的高朋满座，不过是对于我这样的不速之客，无言又寡情驱逐的加持。

　　长安哪有我的一席之地?

当落霞问我长安的巷陌是什么样子，竟然发现脑海中关于长安的记忆居然是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或许还是以前的样子？抑或日日不同？旅居多年，却来没有来得及认真记下它的模样。钟林鼎食、闾阎扑地，那是别人家的烟火和生涯，之于我，之于落霞，都遥不可及。

我恃才傲物，太过不羁，自恃沛王喜欢，自恃仅凭一支笔就能玩转乾坤，稍加思索，洋洋洒洒一篇斗鸡檄文，博取了所有人的盛赞，沛王心生欢喜，英王心生怨怼，《檄英王鸡》昙花一现，更无意间触碰了天子的逆鳞，不过王子间的小资娱情，我本无心杜撰兄弟阋墙的戏码，岂料那正是君威不可揣测的底线。

从此，长安再无天之骄子王勃，只有阶下之囚王勃。

父亲受牵连被贬谪远赴苦寒之地，朋友戍边远行，即便衣袂上飘逸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无力挽回我曾经的辉煌过往，成也文，败也文，我毅然决然断笔弃文，成为单飞的孤鹜。

　　被害人害己的笔误了青春，误了终身的，除了我，还有落霞。

　　“你见过王勃吗？”

　　“长安的桃树，春天还会开花吗？”

　　“你听说过铜雀台上的悲情故事吗？”

　　风平浪静的鄱阳湖上，停泊不前的鱼船之上，九月清冷的月光洒在落霞黯然神伤的脸上。

四年前，她曾是大明宫红极一时的歌舞伎，只因错误的爱上了我的《铜雀妓》，涉嫌自荐争宠而被逐出长安，流落乡野。

我的心，猛地刺痛，那铜雀台的附会，不过追逐富贵的我，失意时以散胸中块垒的借题发挥，落霞竟奉以专为她谱写的心曲，整整舞了四个寒暑往来。

深秋的夜晚，静谧的鄱阳湖边，搁浅的渔船上，曼妙的乐律再度响起，毕生致力于歌舞却被淹没才华的落霞，著粉施黛，换上舞衣，为即将远行的人起舞弄清影，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沉睡中惊醒的群鹤，与之翩然共舞。

不要再说君恩深似海，有道是君心太善变，当初有多熠熠生辉，眼下就有多落寞无华。

酒痕在衣，坠欢不拾，两个人的狂欢，胜过桂殿兰宫的盛宴。同是天涯沦落人，落霞一直奉我为圭臬，却原来，落霞才是我的皈依。

　　奏一曲《高山流水》，俞伯牙偶遇钟子期，舞一支《雀台妓》，落霞为素未谋面的王勃呕尽了毕生的心血，却不知，眼前的观舞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一生都放不下的王勃。曲未终了，人已晕倒，清冷的秋夜，我的心，疼痛不已。

　　“霞，霞，作罢了吧，钟子期已去，俞伯牙摔碎了他至爱的瑶琴，你又何必为勃呕心沥血，耗尽生命？”

　　我痛彻心扉，几案上的千金非我所钟爱，一时的贪欲，想要获取，只是为了挽救深深迷恋王勃的落霞的性命，然而，当纸笺铺就，墨汁匀开，却找不到一支能赢得那千金的巨椽之笔。唏嘘声再起，一如那年，在斗鸡场上，我如芒在背，不知所措。

　　“笔虽断，锋颖未残”，踌躇间老船翁的醉话耳边响起。

伯牙摔琴，是因为再没有子期能听懂他内心深处奏响的高山流水、鸟鸣深林，而落霞还在，我的断笔还在，壮志未酬，我的爱与星辰，还在，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就应该与孤鹜齐飞，夜耿耿而不寐，我终于觅得一片天空，那里有落霞的余晖。

　　渔舟唱晚，雁阵惊寒，告别了长安城大明宫的舞台，君王的欢爱消失殆尽，尘世间依旧有为之动容的人捧袂，落霞的舞姿在渔船上恣意舒展，只为她心中永远的王勃盛开。

后记

　　后记：因右脚受伤而长时间宅家无聊，心血来潮背诵《滕王阁序》赢门票、吃霸王餐，为千古第一骈文和王勃的旷世奇才所深深折服，为其跌宕起伏的际遇唏嘘不已。明明开局巅峰的人生，也会心灰意冷，当初万众瞩目的天纵奇才，最终落得无比落寞的境遇。老影片《王勃之死》演绎了孤鹜王勃因斗鸡檄文而断笔后，为救艺伎落霞登滕王阁赢千金的奇遇人生，体现了另类的美，观后为之动容，有感而发。

拙笔写王勃，大有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之嫌，难免贻笑大方，纯属个人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