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提到凌爱珍这个名字,现在恐怕连爱好沪剧的戏迷都不一定知道了。凌爱珍是沪剧界的名伶,也是爱华沪剧团的团长。在民营的剧团中,爱华沪剧团可算颇有名气。八个革命样板戏中的第一个:京剧《红灯记》,就是从他们那里移植过来的。</p> <p class="ql-block"> 我不是沪剧爱好者,我之熟悉凌爱珍是因为她是我们一墙之隔的邻居。我们两家房间的距离仅仅相隔几块砖头、两家的露台则一一相对。</p> <p class="ql-block"> 凌爱珍是个孝女,我们刚搬到那里的时候,她母亲还在。常常坐在后门口的藤椅上抽烟。她稀疏的头发就像才从床起来那样蓬乱,轮廓分明的脸瘦得犹如骷髅,四肢形同槁木。从她边上走过,让一个小小孩的我心生畏惧。</p> <p class="ql-block"> 听说老人之前是抽鸦片的,解放后,鸦片逐渐没有了来路,因此身体就很难适应。</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老人故世了。虽然那时候正值困难时期,但凌爱珍逢七都为她举办隆重的道场。每到时日,诵经声、铙钹声就穿墙而入我家。如此直到四十九天后断七。</p> <p class="ql-block"> 凌爱珍的脸同她母亲很像,眼窝很深,眼睛很黑,五官很立体。她的身材、衣架也好。气质高雅,颇有明星风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凌爱珍有两个养女,一个是小珍,有传说其实那是她当年与一位大学生的孩子。只是因为大学生的家庭不喜欢戏子,所以就一拍两散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小珍成家去了外地,很少有机会回上海。</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养女叫奇珍,对她很上心,经常去照顾她。</p> <p class="ql-block"> 我曾经跟着大人去看过她演出的《雷雨》、《少奶奶的扇子》等,后来还去看过《红灯记》。早先我看不懂戏里的故事,关注的只是平时的邻居,转换成了舞台上的人物。只觉得她穿上那些旗袍,非常出彩。到了大伏天,她的那些戏装就由佣人拿出来在露台上晒霉。</p><p class="ql-block"> 他们剧团里还有几个青年演员,袁滨忠和韩玉敏等。随着凌爱珍的年龄上去,不再饰演年轻角色。他俩就成了剧团的金童玉女。袁滨忠那时候开始崭露头角,拥有了一批粉丝。</p> <p class="ql-block"> 可能因为是民营的单位,要自负盈亏。所以他们的剧目一直翻新。她会给我母亲戏票。但是母亲因为工作忙,而且对沪剧不是非常有兴趣,所以常常婉谢了。</p><p class="ql-block"> 从不断推陈出新的剧目看,他们的剧团办得有声有色。可见作为团长的凌爱珍是倾注了相当大的心血。</p><p class="ql-block"> 因为看过他们的《红灯记》,所以一看到同名京剧上演,就联想到这应该是出自爱华沪剧团,凌爱珍是舞台上第一个李奶奶。好像他们因此还进京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我们自然很为她高兴。</p> <p class="ql-block"> 在山雨欲来的时候,就有了袁滨忠自尽的传闻。不久《支部生活》杂志上刋登了他悬树而亡的文章,证实了这个消息。想来对她们剧团应该是受到一定影响的。</p> <p class="ql-block"> 那场风暴正式序幕拉开之后,我们弄堂几乎大部分人家都受到了冲击,人人自危。墙上门上大字报贴得铺天盖地。过街楼下最醒目、面积最大的“风水宝地”,就被爱华沪剧团的大字报占领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进出弄堂,黑色大字和漫画就扑入眼帘。凌爱珍作为剧团的“当权派”受到的批斗打击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好像很长时间被隔离在牛棚里。</p> <p class="ql-block"> 严冬的一天听见隔壁有动静,想是凌爱珍被放回家了。接着声响越来越激烈,又响起了杂乱的下楼声。从窗户探头下望,只见奇珍半抱半拽把她拖上一辆三轮车。由于她拼命挣扎,身体后仰,衣服都拥到了上面,露出一大截腹部惨白的略带青黄色的肌肤。看着让人心疼、心寒。彼时弄堂里空荡荡的,只有穿堂的北风呼呼地吹着。</p><p class="ql-block"> 事后听说凌爱珍那天吞下了七枚钉子,欲了却生命。幸被奇珍发觉,及时送医。不过虽经抢救,还有两枚没能排除,存留在体内。</p> <p class="ql-block"> 当一切逐渐归于平息。凌爱珍像弄堂里所有遭受冲击的居民一样,得到了平反。她也赋闲在家,到了夏季,每天傍晚都和朋友聚在露台上。吃着咸蛋酱菜泡饭、属于那个时代的极简的晚餐。出于礼貌,我们从不伸头观望。但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天,聊到兴高采烈之时,近在咫尺的我们,不听都不行。这样的聚会每每直到夜半才散。她们朋友中的常客是滑稽名家姚慕双的太太白萍。姚慕双有时也会前去。不愧为表演艺术家,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事物经过他们的口都会被描述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p> <p class="ql-block"> 随着形势的开放,想来他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聚会不再。过去的演员多重新复出,停演的剧本也再度上演。不过我几乎没有见到凌爱珍的身影。那天偶然听到她熟悉的嗓音,原来电视里正在播放她和丁是娥、石筱英等一起表演的《女看灯》,但也仅仅只见到这一次,以后再没有看到舞台上的她。只知道她同邻居们搓搓麻将,安度晚年。</p> <p class="ql-block"> 因为忙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对弄堂里的事几乎不去关注。过了一段时间偶然才得知她已经走了,那大概是在1983年吧。</p><p class="ql-block">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经历了勤奋努力,经历了跌宕起伏,经历了风风雨雨,凌爱珍人生舞台的大幕终于落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