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墟里烟（六十）

银羽鸥

六十六

高低错落的欧式建筑，勾勒出外滩独特的天际线。漂亮时髦的百货商店，生意兴隆。街边停满了小汽车，沿江码头、栈桥规模壮观，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来往穿梭。

尤其是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上海外滩霓虹灯闪烁，让人流连忘返。因此，上海就有了“东方巴黎”之美称。30年代的中国上海，人口311万，已经是远东第一大都市。

俗话说得好，剪掉千丝烦恼，烫出万种风情。

米兰被闪烁的霓虹灯迷惑得眼花缭乱，她入乡随俗穿上旗袍和高跟鞋，还烫了头发。

说起来，她的烫发还算历险记——

她刚烫发的第二天，就被邻居大妈提醒了。

“哎呦喂，阿拉差点没认得侬。”臃肿身材裹在织锦缎旗袍中的大妈臂弯里挎着菜篮子，一手撩了撩波浪般的齐肩烫发，上前两步凑近米兰的脸颊，挤挤眼睛低声说：“新规不得烫发。侬还不晓得吧？”

“哦，不会吧？”米兰瞬间瞪圆了眼睛，茫然失措地望着大妈，两手搂抱着晾晒好的被套床单，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似的。

“哎哟哟，侬不晓得。”大妈晃晃脑袋，撇撇肥厚的嘴巴又说，“街坊都在议论呢，昨个儿城门下了告示。”

“这，这政府管得忒宽了……”米兰苦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阿拉也舍不得这烫发。唉！”大妈无奈地说着，一手伸向脑后爱惜地揽住翻卷的头发，长出一口气望着米兰摇摇头走了。

头发事件还在市井小民心里发酵中，另一个惊天大案已然拉开帷幕。

变数出现在1934年，至暗时代。

上海法租界街道两旁的建筑都是欧式的，风格整齐划一。

一座拱形门上，写着“方九发银楼”字样。向内望去，各类绸缎庄旗子、各类广告牌一个挨着一个，商铺林立，游人如织人。小汽车、黄包车、自行车来往穿梭、各行其道。

B74路有轨电车缓缓驶来，车身广告引人注目，后面跟着一辆双层公交车。

来来往往的人群，多是去参加赛龙船活动。有选手，有观众。

端午节罗店划龙船习俗，是黄浦江流域最富地域特色的活动之一。罗店龙船文化节秉承传统性、民俗性、民间性、艺术性和地域性，将传统文化与潮体赛事、旅游融合，设立龙·船行街、龙·舟竞渡、龙·趣潮赛、龙·舞江南、粽情·集市、粽情·雅韵六大板块。

其中，划龙船表演呈现江南古老民俗形态。比如，启航时涵盖立杆、旺盆、送标、点睛、接龙、砍缆、启航等诸多仪式。龙船行进时，数船配合，交叉往返，旋转迂迴，变换出各种姿态，或同向追逐，或相向穿行，或顺流竞驶，或逆水调头。

红红火火的端午节活动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隐藏了一对阴郁的眼睛，这眼睛在棒球帽下面，深邃专注的眼神被墨镜遮蔽。

此人盯梢的目标是龙舟竞渡中的一个青年人。上一个目标在前一天夜里已经被秘密逮捕，这个青年是下线，因为通讯设施不到位，每月只有中旬和下旬联络两次。所以，上线的事还没影响青年的正常活动。

端午节当天晚上，青年就被两名国民党士兵持枪带走了。

十天后，6月26日午后6点，在混进中共内线的特务牵头下，国民党特务发起对地下组织的严酷扫荡，中国共产党上海组织最黑暗的时刻突如其来。

在第一波袭击中，秦曼云与中共上海中央局书记李竹声等20余人被捕。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下，一开始没有人屈服，相互鼓励，中统见此情景，决定从秦曼云入手，毕竟年轻漂亮的姑娘最爱惜生命。

一直生活在温室中的秦曼云那里见过此阵仗，被带到审讯室后，看到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尤其是敌人说要在她脸上划两刀，心中信仰一下动摇了。

特务见证，又及时劝诫：“秦小姐，你风华正茂，有大好前程，何必和乱党掺和在一起。只要你写下悔过书，声明退出共产党，党国不会难为你，甚至给你一个美好未来。”

威逼利诱下，秦曼云随即叛变，她在党内地位不高，掌握的情报少危害小，国民党人不知道她与盛忠亮的关系，她也只字未提，因而写下悔过书脱党后，国民党也没为难她，安排她在南京政府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文职。

秦曼云叛党的直接危害不大，但给当时被捕的20多人士气是一个沉重打击，随即陆续有人叛党。

而她叛变带来的巨大危害则是在后期体现，正是她劝降的盛忠亮。盛忠亮身为中共组织部长，掌握大量机密情报，他的叛变最终带来一系列难以估量的破坏。

中共上海中央局书记李竹声是个辩才，被捕后，国民党上海区区长韩达派特务劝降，特务对李竹声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是叛国，浪费大好青春和才华，为党国效力才是出路。”

李竹声说：“反对国民党就是叛国，那国民党当初推翻满清，打倒北洋军阀也是叛国……”国民党派来多个劝降特务，结果在理论上没一个能辩过李竹声，常常被他反驳的哑口无言。

韩达无奈将李竹声押送南京，徐恩曾改变策略，不和李竹声辩论，不谈国共两党之争。每日好吃好喝，找来熟人与他谈旧情，谈风花雪月，谈古论今，一番软磨硬泡后，一腔热血冷却下来的李竹声变得惜命，权衡后最终叛变。

李竹声的变节，供出了多位地下党高层住所，中央局部长盛忠亮被捕。李竹声还供出了中央红军的兵力和作战计划，以及上海中央局的电台位置等，致使中共和苏联的联系随即被国民党掐断，中央红军外援全断。

讲到这里，你难免会问：为何李竹声被捕，上海中共组织没有迅速做出反应，改变高层领导住址，转移电台位置呢？主要因为下列因素：

这次行动国民党特务把地下组织相关人员一网打尽，而且严密封锁了消息，中共地下党根本不知道李竹声已经被捕；

中共地下工作者为了减少暴露，一般只单线联系，曾经就出现过不少上线身亡，下线联系不上党组织无奈脱党的案例。一个月就约了那么一两天接头传递情报和任务，这就造成了只有这个周期不到，无人会发现你失踪。

盛忠亮英雄难过美人关。趁你病要你命。切断中共外援经济线后的国民党乘机对上海地下组织大肆破坏和血腥屠杀。

中共中央作为反击，派遣特科暗杀之王邝惠安率领特科红队对那些变节者展开锄奸、惩恶的刺杀和暗杀。

邝惠安也确实了得，最著名一次的仁济医院锄奸案，对叛徒追杀是不死不休，在敌人眼皮和重兵保护情况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一时之间整个上海滩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逼得徐恩曾担心这些变节者被屠杀殆尽，不得不下令把中共叛徒全部撤往南京以避风头。中统对特科红队恨之入骨、寝食难安又束手无策之际，一筹莫展之际。

中统通过李竹声抓到了盛忠亮，徐恩曾大喜，这是一个绝佳机会，盛忠亮手里有红队的大量信息和细节。如果能撬开他的嘴，就能歼灭红队，为此他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口供。

国民党特务对盛忠亮动用了几乎能想到的所有酷刑，但盛忠亮在被捕之后，抱定为革命捐躯之势，面对酷刑、利诱一言不发，宁死不屈，国民党特务方法用尽，依旧束手无策。这让徐恩曾气急败坏，这种感觉如同望梅止渴。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徐恩曾想到中共投靠过来的顶级叛徒顾顺章，于是立刻向顾顺章求教。

顾顺章告诉徐恩曾：“盛忠亮是标准的耙耳朵，对女友是言听计从，要想撬开他的嘴就得从他女朋友身上下手，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徐恩曾问：“那他女朋友是谁，人在哪里？”

顾顺章哈哈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的女朋友就是半年前你们抓获的秦曼云。”

徐恩曾纳闷了，说：“那不是关向应的妻子吗？”

顾顺章揶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新时代了，不止男人想要三妻四妾。”

徐恩曾茅塞顿开，哈哈大笑，派人将秦曼云从南京押到上海，告诉她：“劝降不了盛忠亮，你也得死。”

然后徐恩把秦曼云带到盛忠亮面前：“秦曼云在我们手里，你投降我保你们荣华富贵、双宿双飞，如果你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无情，我这就让人把秦曼云在你面前当场叉叉圈圈、咔嚓咔嚓了。”以前国民党逼供，可没那么多道德规范，那些肮脏的下三滥手法照样使用。

秦曼云变节后无脸见盛忠亮，两人早已饱受相思之苦，这种情况下见面，想到秦曼云悲惨的结局，盛忠亮当即就动摇了，当秦曼云泪眼婆娑来到他面前时，两天抱头痛哭。

秦曼云也不余遗力的“谆谆诱导”，憧憬两人的未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盛忠亮再也把持不住，冲天叛变为红颜。

盛忠亮是中央局的一把手，掌握着许多机密，他的叛变造成的损失可想而知。

就这样，盛忠亮骑虎难下，为了自保，向中统提供了邝惠安和红队的详细情报，致使红队30多人全部被捕。这些人都是中共多年培养出来暗杀的精英，自此毁于一旦，特科行动科因此取消，再无力重建。

上海地下情报组织因此元气大伤，持续遭到破坏，最后不得不放弃经营多年的上海，分批撤回苏区。

世事无常，历史的洪流将米兰两口子送进了苏区。

（图片来源：网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