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问世间、情似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p><p class="ql-block">——不是题外话</p><p class="ql-block"> 木哥“曾经是”我在贵州芩巩的一个亲戚,八六年的时候我刚刚从学校出来,老是喜欢往贵州方向乱跑,因为贵州一带的女孩子多情吸引年轻人,这年冬天我在贵州大有乡一个叫做易溪的一个小山寨认识了木哥,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忠厚老实,话不多,但是从他脸上透着一股热情,热情里带着稳重,一个典型的贵州农民形象。</p><p class="ql-block"> 寨子上的人对我说,可别小看木哥哦,人家可是自卫反击战的英雄哦,他在自卫反击战中立过三等功的哦,他一个人打死过五个敌人哦。不信你看看他右腿上的伤疤,里面还有一块弹片到现在都还没有取出来呢。我看着眼前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岁一脸憨厚的木哥,有点不敢相信,我说“木哥,你真的参加过自卫反击战?”</p><p class="ql-block"> 木哥不好意思地说“参加是参加过,可不是他们说的什么英雄,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回打仗而已。”说着他就挽起了裤腿,漏出一块长长白里透红的伤疤,那伤疤从他膝弯处一直到脚后跟,触目惊心,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那伤疤处按了按,果然按到一块硬硬的东西,这应该就是留在他腿里面的弹片了。我心里不由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是的,木哥是英雄,是捍卫祖国保卫边疆的英雄!</p><p class="ql-block"> 这个晚上我在木哥家里住下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木哥的手迹)</p> <p class="ql-block">(那次我从他家里回来的时候送给我的书籍)</p> <p class="ql-block"> 木哥说他去当兵是家里穷吃不饱饭才是去的。他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老实本分,自然他就成了家里的老大。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十七岁的木哥在队上拿十分公分。尽管他整个人又黑又瘦,个子也不是很高大,最多也就一米六。但他身体结实,不怕苦不怕累,平常话不多,闷闷的,有点木讷,年纪或者辈分比他大的都喊他木老壳,老木,比他小的都喊他木哥。一脸的憨厚。只要队上一放活路回到家就忙过不停,屋前屋后只要有哪怕就是巴掌大的一块空土他都会栽上红薯或者玉米。石头缝里他也会去填上一捧泥巴种上几棵南瓜。可是那年月不管怎么做,家里的粮食就是不够吃,年年超支。住的房子也是摇摇欲倒四面通风,一家六口人就两个房间,一间房铺着两张床,到了晚上一张床挤着他们三兄弟,一张床挤着两个妹妹和母亲,一间房就是伙房,房顶四周掉着呼呼啦啦的蜘蛛网,蜘蛛网上凝结着黑乎乎的柴火烟煤,风一吹就往下落。白天起床脸上鼻孔都是黑乎乎的。老是这样下去可不是话呀,一定要得找个出路。七七年秋,他终于咬牙报名当兵去了。火车一拉就来到了云南昆明一支边防部队,这年他正好十八岁。</p><p class="ql-block"> 到了部队除了正规的训练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往炊事班跑,帮炊事班忙前忙后,洗菜,切菜,烧火,什么都做,他说闻到伙房那股子香喷喷的气味肚子都饱的。连里领导看他这样热衷于做饭的活再加上他人老平常实话不多,就干脆把他调到炊事班了。木哥从此就成了连里的一名炊事兵。他入伍不到半年脸色变得红润了,身体比起在家里的时候更加结实更加精神了,他常说这辈子吃得最好的就是在部队,他说人只要肚子饱,身体好,没有病,再苦再累都不会要人命。连里搞野营拉练,锅子炊具他一个人挑,部队到达目的地,他一放下炊具就紧忙着找水,背水,搭锅,检柴烧火他硬是忙得不亦说乎,他把他那股贵州山里人的勤劳与诚实的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 转眼就到了一九七八年冬,部队的训练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频繁了,战友之间不时悄悄议论,一个个时时不时看着紧挨越南国境线那边,那边不时有枪炮声响起,我国边民不时有受到越南伤害的报告。看来是要打仗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紧靠越南的红河岸边,早就布置好了的我炮兵部队随着一声令下,万炮轰鸣,震耳欲聋,一颗颗炮弹拖着曳光排山倒海般呼啸着砸向越军阵地,随着炮击的延伸,我中国人民解放军顺利地度过了红河进入了越南。一场正义的捍卫祖国领土的自卫反击战终于打响了!这场战争直到一九九三年三月三十一日才正式宣告结束,从此至今,祖国南疆无战事!</p> <p class="ql-block">(这是木哥受伤后中央慰问团赠给木哥的纪念毛巾,后来他又转赠给了我,可惜现在已经丢失了)</p> <p class="ql-block"> 木哥说他们连并没有在七九年进入越南参战,而是在一九八一年五月份的时候接防一个阵地才是真正的参加了战斗,这阵地在麻栗坡县一个叫做扣林山的地方。他们连刚刚进入阵地不久就遭到了越军的攻击,枪炮声响成一片,子弹吱吱地在头顶上飞过,炮弹的碎片在四周嗖嗖地乱窜,只要一不留神就不死即伤。战争真的是很残酷。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连里就有战士伤亡了。刚开始还没有参加战斗的时候不害怕那是说假话,木哥说他亲眼看到那些受伤的战士浑身缠着被鲜血浸透的纱布,缺胳膊少腿的,脸白得象一张白纸,那些牺牲的战士有的半边脑壳都没有了的,露着红里透白的脑浆,有的只剩下半截身子,有的干脆就没有了人形。还有的浑身没有一点伤痕,只是鼻子嘴巴耳朵和眼睛都流血,其实内脏已经碎烂了,那是被炮弹的冲击波给震死的,真的是很残酷,那场景惨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木哥说一旦真正的接触了反倒心里坦然了许多,对于参加战争的军人来说无非就是两个结局,一个是牺牲,一个是负伤。作为一名军人,捍卫祖国保卫疆土就是神圣的使命。不论牺牲还是负伤都是光荣的。这是木哥的原话。</p><p class="ql-block"> 木哥心里坦然了。</p><p class="ql-block"> 他们炊事班在离阵地大约有两公里远的一个山洼里,白天他们不敢烧火做饭,只有等天黑了才敢行动。那一天应该是他们连坚守阵地的第三天,头一天两个去阵地送饭的炊事兵都没有回来,在送到半路的时候被远处一个山头的越军用望远镜看到了打来几发炮弹都牺牲了。现在班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临近中午,炊事班长把另外一个炊事兵留下,炊事班长就和木哥一人挑着一担头天晚上做好的饭菜以及水身上背着一支枪和手榴弹就出发了,走出还不到两里地就飞来一颗炮弹哐地一声就在他们两人身后爆炸了,那个炊事班长是北方人,个子高大,不太灵活,当场就牺牲了,装饭菜的铁通倒在一边,里面的饭菜都撒在草丛里,木哥挑的是水,水桶是用连里的废弃汽油桶做的,木哥身子比较灵活,见势不好就连同汽油桶一个孟子匍匐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与死神擦肩而过。爆炸过后,木哥爬起身来看了看,炊事班长后背被炸开了一个大洞,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下就只剩下木哥一个人了,他急急忙忙把撒落出来的饭菜也不管是草还是泥巴,就扒拉到铁通里,连同他自己挑的那一担水一起挑起来就一鼓作气的往阵地方向跑。半个时辰都还没到木哥终于把饭菜和水送到了他们坚守扣林山阵地的战友们手里。此时此刻的战友们又饿又渴,连长一把拉住木哥的手说回去一定要为他请功。刚刚吃罢饭,阵地对面的半山腰上就哐哐地打来了炮弹,紧接着阵地下面就响起了机枪和步枪声,枪炮声很密集,并且把下山的路给封锁了。越军又开始进攻了。此时的木哥心里明白,他已经无法下去了,他操起步枪就加入了战斗行列。让他终身难忘的是他第一次拿枪往阵地下面敌人的身上打,竟然打中了,于是从他心底深处生出一股莫名的激情与亢奋,只有开枪把对面的敌人打死打伤才能保住阵地。他忘记了一切,只有一个念头,瞄准敌人开枪!</p><p class="ql-block"> 又过去了三天,战友们又断水断粮了,虽然每个战士都带有压缩饼干,可那干巴巴的没水实在是难以下咽。那留在阵地下面的炊事兵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就他一个人估计是难以把水和饭送上来了。那压缩饼干难以下咽也得咽,直把口腔和咽喉刺激得火辣辣的痛,嘴唇皮干裂得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子。</p><p class="ql-block"> 木哥说,阵地上有一个重伤员,眼看就要死了,是连长窝了一泡尿灌进那伤员的嘴里把他救活了,从此以后凡是没有负伤的战士的尿都不准乱窝,一定要留着给伤员喝。这些困难并不要紧,最关键的是连队减员得很厉害。百多人的连队到现在能够拿枪参加战斗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了。每个战士的防守面积越来越宽,有好几次都差点让越军攻破了。幸好得后方的炮兵部队支援一阵炮轰才打退了越军的进攻。</p> <p class="ql-block"> 到了第八天,木哥已经记不清越军进攻了多少次,他只清楚的记得他从在阵地上开第一枪起到现在他已经打死了五个敌人。在第七天的早晨,越军再一次发起疯狂进攻的时候,已经受重伤的连长断断续续的交代,人在阵地在,哪怕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把阵地守住。话音一落连长的牺牲了。而此时阵地上只剩下木哥和另外两个战士三个人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周围牺牲的战友们,心里都明白,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了。</p><p class="ql-block"> 阵地上很臭,特别臭,到处都是尸体,阵地的战壕里有自己人的,阵地下面有越军的,有的都已经腐烂生蛆了,露出了森森白骨,绿头苍蝇密密麻麻的四处飞舞。就在这天中午,越军又开始进攻了,只不过这次没有象以往那样猛烈和疯狂,进攻的敌人很少,大约有二十几个,他们应该是被打怕了,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畏畏缩缩,弯着腰躲躲闪闪慢吞吞地移动着往阵地上打枪。木哥他们三人一边甩手榴弹一边打枪,阻击敌人的进攻,就在这个时候,阵地对面射过来几发迫击炮,其中一发炮弹就在木哥不远处炸开了,木哥只感觉右边小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麻木,右腿就不灵活了,他甩出一颗手榴弹就跌坐在地上,只见裤腿被撕烂了一大块,小腿肌肉往外翻了出来,鲜血淋漓。他赶忙撕开急救包把伤口紧紧地包扎住,接下来一阵痛感传遍了全身,他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乏力,不一会他就昏迷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抬在担架上了。原来就在他昏迷后,另外一个连队及时赶来接防了。担架队在山下的一处溪沟边暂时停了下来,作小休息,木哥随着担架的颠簸也清醒过来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只见这里有很多从其他阵地上撤下来的连队,战士们有的相互搀扶着,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要不是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证明他们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军人还以为他们是一群叫花子。溪沟里战士们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一个个干渴极了,都趴着身子狂喝,这时有医务兵在大声呼喊,大家不要喝得太急,喝一小口休息一会再喝。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有一个战士一头栽到水里,等旁边的战士把他拉起来的时候这个战士竟然死了。</p><p class="ql-block"> 木哥说他头一回看到喝水能够喝死人。原来人在极度干渴的时候是不能喝太多太急,喝多了容易引起心脏骤停而致人死亡。</p><p class="ql-block"> 木哥回到部队在后方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把腿部的弹取出来四块,唯独有一块硬是深深地嵌在一处肌肉的神经上无法取出来,后来又转院到了昆明医院,半年后他才康复。木哥也光荣地被评为了三等功。</p><p class="ql-block"> 本来他是要被继续留在部队提干的,可是由于他文化太低了,没办法,他只能带着三等残废军人证和三等功勋证于一九八三年底复员了。他又回到了贵州那个依然很贫穷的家。第二年他经人介绍与一个叫小兰的女孩结了婚,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育有一儿一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着。</p><p class="ql-block"> 我也由于种种原因从此再也没有去过贵州没有去过木哥家里,与他断了联系。三十多年过去了,可我心里总是时不时的会想起木哥,他那憨厚亲切的面容总会在我脑海里闪现。</p><p class="ql-block"> 两年前,偶遇一个木哥那个地方的熟人,当我问起木哥的时候,她告诉我说木哥早就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木哥去世的原因是因为他心爱的爱人小兰患心脏病医治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木哥,木哥因为日夜思念他的小兰而抑郁成疾不到半年就丢下一双儿女也追随他的心爱之人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听到这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木哥啊,一个铮铮硬骨铁血男儿,怎么会这样呢?战场上,腥风血雨,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怎么唯独就过不了“情”字这一关呢?说实话,我从心底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心里不由一阵黯然神伤,差点掉泪了。</p><p class="ql-block"> 真的是——问世间,情似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