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姨 （下） <p class="ql-block"> 我来榆林工作后，把二姨也接上来了。开始几年一直说她住不惯，不如农村自由，吵嚷着要回老家。我估摸二姨是忙惯了，一下子闲下来，有点不适应，应当让她适当干点活。当时我家住的是平房，我就在院里开岀来两块地，二姨爱吃韭菜，一块让她种韭菜，一块让她种其他菜。二姨种的韭菜吃不了，就送给巷邻，在我们那道巷子里，二姨人缘很好。种的菜一年可以吃三茬，清明前，二姨就把地翻了，在厕所里掏出大粪，搅和在地里面，然后撒上菠菜籽，用塑料薄膜盖住。菠菜快吃完了，又栽上西红柿苗，等西红柿苗长大后，又在地里撒上油菜籽。有一年，她看见一个单位排岀来的污水在沙滩上，就在这个沙滩上种了几畦大白菜。到秋后，大白菜长得特别好，我家吃不完，她就叫几个亲戚拉走几架子车，给巷邻每家送几颗。</p><p class="ql-block"> 二姨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和妻子上班走了，孩子上学去了，就剩下她一人，她就搬一个小凳子坐在院里纳鞋垫，给小孩做布鞋。她纳的鞋垫上面有各种图案，这些图案都是她用各色丝线绣出来的，我现在还珍藏着十多双她给我纳的鞋垫。后来患了白内障，我劝她不要再纳鞋垫了。听说省上来了专治白内障的医疗队，我约好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换了一个进口晶体。</p><p class="ql-block"> 二姨操劳了半辈子，该享福了。我给她买来双汇火腿肠、蒙牛或伊利盒装牛奶和各种面包，妥妥的一顿西式早餐，二姨也喜欢吃。药店里来了什么营养保健品，我就给她买。二姨喜欢吃素，不喜欢吃饭店的饭，但到了90岁后，口味变了，开始吃肉了，觉得饭店的饭好吃。我就与一饭店联系好，定了二十多种老年食谱，换着给她吃。</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住到楼房里，二姨说她住惯了平房，不想动，好在我表姐家住在我家平房前面，表姐陪着二姨，我也放心。二姨喜欢养花，在院里养了十几盆各种花。二姨喜欢热闹，周围的邻居都来串门，她就买了一副自动麻将机，每天都有几个老婆老头来打麻将，缺人了，她也会凑一手。来的人多了，她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一副纸牌，让他们玩。每天人来人往，二姨也乐在其中。一次露过集镇，见有人卖猫娃，我买了一只给二姨，二姨特别喜欢。这只猫晚上陪着二姨睡，白天就趷蹴在二姨肩膀上，二姨叫它咪咪，训练的特别听话。</p><p class="ql-block"> 二姨生活规律。每天晚上9点前睡下，第二天5点多就起床了。起来后就在客厅里、院子里走来走去，中午也不休息。临睡前，喜欢看一会电视。那天听电视预告说晚上12点钟播放新排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二姨安顿我，到时叫她。12点了，我叫醒熟睡的二姨，她一骨碌爬起来，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整场戏。</p><p class="ql-block"> 二姨有时也争强好胜。在盖房子时，我在院里修了两个地窖，到了冬天，一个栽大白菜，一个贮存洋芋。洋芋吃完了，有时我取，有时表姐取，有时二姨取。二姨年龄大了，我不让她下窖了。一次洋芋吃完了，她拿着筐子，揭开窖盖，就要下去。邻家老婆赶忙拉住，说你快90岁了，不敢下去了。二姨生气了，坚持说她能行。争执中，表姐来了，见两人面红耳赤，赶紧把二姨劝回家。</p><p class="ql-block"> 二姨爱看戏。我们家距无量殿近，这里每年要唱几次戏。每当唱戏的时候，二姨拎着小凳子，早早坐在戏场里。一边看，一边和周围的老婆搭讪，哎呀，你看人家这戏服，颜色多鲜亮呀，也许这时她想起了在农村她也缝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我是被二姨宠大的。二姨对我的爱超越了一般母亲对儿子的爱，简直是溺爱。二姨先我生过两个小孩，不幸都夭折了，生下我后被捧为掌上明珠。从来没打、没骂过我，说话都没高声过。家里有好吃的，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农业社分来的一二斗小麦，磨成面粉，给我做烧圪卷、揪面片吃。我上高中了，专门给我做了个小箱子，里面装满干馒头片。还花了八十多元钱，给我买了一辆二手飞鸽自行车。二姨叔叔吞糠咽菜，但从来不让我吃糠窝窝。每天早上给我蒸一碗小米饭，这个口味延续到现在，我天天吃小米蒸饭。冬天怕我脚冻，给我做棉布鞋、棉布袜子。上学了，怕我坐冷板凳，缝了一个羊皮垫子，让我系在板凳上。我到榆林工作后，经常要出差，每次出差她都要把我送到巷子口的大路上。后来我不让她送，她就偷偷地送。一天又要出差了，走时不见二姨，我在大路边上了车，回头一看，见二姨在一个小巷口探出半个身子来看我，原来她早就藏在小巷里等着送我。我含着泪，向她挥了挥手。天下最伟大、最无私的爱，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p><p class="ql-block"> 2016年底的一天，我和老婆在厨房里炸酥鸡、丸子，二姨拄着龙头拐杖进来了，这棍拐杖是我十几年前买的，二姨一次也没用过。我问怎么了？她说腰疼。我老婆把炸出来的丸子递给她，她一连吃了四五颗，说好吃。我联系了医院骨科的一位医生朋友，他来了在我二姨腰部摸了摸，说有可能骨折了。第二天一早，这位朋友用担架把二姨抬上救护车，到医院拍了一张片子，腰椎4—5节处裂了一条小缝。我要求住院治疗，朋友说，不严重，没必要，做了包扎固定，开了些药，要求回家睡在硬板床上不要动。二姨回家后，昏睡了过去，医生来了又开了输液药。两天后，大年初一，二姨醒了。我把外地工作的两个女儿叫了回来，两个女儿小时都是二姨带的，二姨见到她俩很是高兴。</p><p class="ql-block"> 我住在了二姨身边，和小时候一样，又朝夕相处了。一天做5顿饭吃，二姨早上醒的早，6点多，我把半碗热牛奶泡饼干喂给她吃，每次吃完后，她满足地咂咂嘴说太好吃了。二姨睡在炕上不能动，大女儿便买回来几包尿不湿，我和表姐每天换几次。在昏睡的两天里，二姨胯部生了褥疮，我和表姐一天清洗三次，换三次药，一个月后好了。二姨虽然病倒了，但头脑一直很清醒，来了亲戚看她，她关心的还是我，念叨着说她连累了我。一天，医生朋友来看她，她拉住医生的手，连喊：大夫呀，快救命。医生朋友问我每天给吃什么饭，我说了，他说，要给吃适量水果，补充维生素。二姨是不爱吃水果的，我就买了个榨汁机，每天给榨苹果、弥猴桃汁喝。二姨说她想吃冰糖了，我买回来几斤，砸成黄豆粒大小，放在枕边，吃完一颗取一颗。那天，表姐出去了，二姨叫我说把她扶起来坐一会。我抱起她，她的左腿几个月了一直弯着，现在伸直不了，试着坐了几次，都没成功。她长叹了一声：我坐不起来了。从此，二姨开始不怎么吃饭了。</p><p class="ql-block"> 二姨来榆林住过两次院。一次说她心慌胸闷，到医院检查说要住院观察。住院期间，我给做了个全面体检，检查结果是五脏六腑都很好。二姨后来患了拉肚子的毛病，那天拉的特别厉害，到医院了，我把她背到住院部。住了七八天，不拉肚了了，但病因查不出来。为了上厕所方便，我在家里后窑装了个坐便器。二姨大便时带着血，我带她到痔瘘医院检查，医生说不是痔疮。我要带她去做肠镜，她说什么也不去。</p><p class="ql-block"> 二姨吃不进饭了。医生朋友曾经说过，老年人骨折后躺在床上动不了，器官便开始衰竭了，一般半年左右就不行了。果不出所料，二姨于2017年6月14日（古历5月20日）10时44分，永远停止了她智慧的思维，永远离开了她热爱的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了她熟悉的巷邻，永远离开了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永远离开了她牵肠挂肚一辈子的我，享年93岁。</p><p class="ql-block"> 二姨是一位聪明睿智的母亲。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却有着超越一般农村女人的智慧。我人生道路上的两个关键环节，都是二姨给我疏通的。一是就学，托人让我上了一所全县最好的高中。二是就业，使我到了一个好的单位。当时北京大学刚毕业的一位大学生来我村驻队，住在我家边窑里，二姨对他照顾的特别好。她为了报答二姨，一直关照着我。我在中学里当老师，随遇而安，觉得很好。但他给我寄来一封信，问我愿不愿意来榆林工作，大出我所料，我从来没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我心里明白，这是二姨的功劳。我经常给子女们讲二姨的为人处事，要他们向二姨学习，多做好事，多做善事，善有善报，</p><p class="ql-block"> 二姨，我的伟大母亲，积善成德，福荫子孙。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