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乡镇工作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特别声明:《乡镇工作往事》中大部分真实,也存在一定的虚构。文中地名、村名、人名均为化名,请勿对号入座。</span></p> <p class="ql-block"> 那天上午,法院的管副院长突然打电话给我:喂,张局吗?</p><p class="ql-block"> 我说:管副,是的,有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她说:你知道吗?“白眼”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没听清楚,问: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略有点高兴的语调:“白眼”死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傻的问:“白眼”死了?噢,怎么可能?</p><p class="ql-block"> 她说:听说又去北京上访了,死在路上,应该是车祸。</p><p class="ql-block">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口气:唉!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噢,你倒可以轻松了。</p><p class="ql-block"> 挂了电话,我突然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来:真的是性格决定命运啊!</p> <p class="ql-block"> “白眼”名叫傅健康,至于为什么称他为“白眼”,因为他的右眼残疾,真的长着一只白眼。“白眼”瘦弱矮小,躬着背,抬头看人时,斜着那只好的左眼,张着那右边的白眼,怪吓人的样子,估计小孩看了一定会被吓哭。听说他一身毛病,跟他的名字刚好相个反。</p><p class="ql-block"> 我说他死了管副院长轻松了,这是真话。因为我同管副院长两人不知道吃了他多少苦头。而曾经作为乡里的政法书记,我二年前已调离了乡政府,到县里城管局任职了,不用再去应付“白眼”这个老上访户了。而管副院长当了五年多的法院副院长,还在吃“白眼”的苦头。二年间,我渐渐的忘了这年年折腾让我苦不堪言的“白眼”。</p> <p class="ql-block"> “白眼”是乡里的“名人”,因为他是老上访户,上访应该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为啥上访呢?为了计划生育。</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计划生育定为国策时,“白眼”有了一个孩子正好赶上了不容许生二胎,老婆被结扎了。几年后那个孩子玩水溺亡,这对于他的打击太大了。刚好他的老婆身体不太好,有一次大出血,抢救过来后,他不知咋的,把这事怪罪到他老婆的结扎手术这事上,于是开始了他二十年的上访。也因为不断上访而在乡里出了名。说到“白眼”两字,全乡人都知道是在说他,这算不算是“名人”?</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上访,乡里的领导都同情他的遭遇,他提出的歪理也好,正理也罢,乡里领导总想办法与他沟通。虽然对他说的老婆身体是结扎手术搞坏的,不予认可。但他起初提出的要赔偿的诉求,也没忍心一脚踢回去,考虑到他小孩死后没了心思工作和赚钱养家,老婆身体又不好,成了村子里的贫困户,想在生活上予以关心照顾。</p><p class="ql-block"> 可是“白眼”不满足于生活上的照顾,要求赔偿几十万。这在九十年代初,他提出的赔偿金额,不亚于是一笔天文数字。真的是“狮子开大口”,胡扯。</p><p class="ql-block"> 起初,他的上访仅限于乡里和县信访局。一来二去,跟其他老访户一交流,他知道乡里怕有人到市里省里甚至于去北京上访,他也就慢慢的成了一年不去趟北京就活不下去的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那他跟法院过不去是咋会事呢?他几次上访后得不到诉求,他就去法院上诉,告乡政府。法院呢,见这有点奇葩的诉讼案,认为结扎手术过去好几年后他老婆的身体才慢慢的不好,这与结扎手术很难扯上关系,不予立案,于是,他在继续上访的同时,也与法院扛上了,三天两头去法院闹,让管副这个处理案子起来果断有力的女法官也没了办法。于是到后来“白眼”去法院,她能避则避,避不了总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给她解围。</p> <p class="ql-block"> 有人说“白眼”是傻子,我不认为。我倒认为“白眼”的脑子其实很聪明。他每年折腾,与乡里一帮人,那绝对是斗智斗勇。他上访时,他用上了所有的聪明才智。而老是跟着他一起上访的老婆,倒是一个真正的傻子,什么都听“白眼”的,“白眼”叫她哭,她就哭。叫她闹,她就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闹,真的是夫唱妇随。</p><p class="ql-block"> “白眼”这一上访二十年的坚持,真的是了不得啊!我刚调到乡里当政法书记,就知道了他的大名。当时,我想好好的跟他谈谈,我心想用真情来化解他的执念。我上门去他那个破败得很难落脚的家里,跟他聊了大半天,他的思想也有点松动。我跟他说三五万我去想办法,能争取更多的,有多少给多少,让他不要上访了,歇一歇。因为聊了半天,那天他也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谁知,才到第二天,他早上就来找我说:三五万不行,没有二十万他不息访。我也耐心对他说:只要你不去上访了,我帮你争取,争取不到,每年多给一点你困难补助。左说右说,他又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半个月,我听到他人在北京了,气得我破口大骂。</p> <p class="ql-block"> 每一次“白眼”到省里或北京上访,乡里只能派人去省里北京找到他接回来。他呢,反正习惯了,被我们找到了,他也乖乖的回来。他知道不回来公安民警押也要把他押回来,他也学乖了,被找到了,就回来,还可以省路费,一路上还可以好吃好喝的,咋不回呢?</p><p class="ql-block"> 而这一次他到北京,没带手机,我们找不到他了。他在国家信访局刷一次卡后,不见人影了。我们的人在他经常住的几个地下旅店,他经常去的最高院、国家信访局守株待兔了十多天,仍没有他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我实在没办法了,几个人在北京的开销,我心疼啊。于是让他们几个回来了,大不了让上级通报批评吧。生气时心里想:最好死在外面好了。这一想又想自己的心肠太坏了,毕竟他还是可怜啊!心里又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念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过去了,仍听不到他的音讯。二个月了,还是没有。我心里不禁忐忑:会不会真的死在外面了?</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白眼”回来了,听别人说,他回来时像个乞丐,人瘦得不成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很疑惑,这次怪得很,他在北京三个月,只去了一次国家信访局,最高院,最高检什么的都没去。我没弄明白,也懒得去问他。去也去了,去问他说不定反而弄点烦心事。</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月,他来找我,问我答应的事办得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他已恢复了正常的身体,问:你这三个月去哪了?</p><p class="ql-block"> 他吱吱唔唔不肯回答。</p><p class="ql-block"> 我说:让我怎么相信你,一边答应我不上访了,一边转身又去北京了?</p><p class="ql-block"> 他说:我没去北京。</p><p class="ql-block"> 我说:当我们傻子吗?</p><p class="ql-block"> 他又不说话了。</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从他的邻居哪里得知了“白眼”这次去北京的情况。他到北京就去了一趟国家信访局,同别的信访人不知为啥事吵了起来,被人家打了一顿,只能跑了。祸不单行,路上钱包掉了,于是身无分文。没办法,他足足捡了三个月垃圾,又一路乞讨才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听说后开心大笑:哈哈,这次苦头吃够了,总该消停了吧。实际上,之后大半年他真的没再去北京和省里。但每个月几次要么到乡里,要么去县里,要么去法院,仍不消停。而我几次与他沟通,都不了了之。他像似一块顽石,没办法化开。</p> <p class="ql-block"> 我听到他死讯后,打电话到乡里问情况。乡里的人说:他在河北靠近北京的地方被货车撞了。人们在他背着的编织袋里发现了他厚厚的上访材料和身份证件,打电话到乡里,乡里派人去处理的。</p><p class="ql-block"> 我问:那他的老婆呢?</p><p class="ql-block"> 乡里人说:当五保户送敬老院了。</p><p class="ql-block"> 我问:他老婆知不知道他死了。</p><p class="ql-block"> 乡里人说:他老婆傻乎乎的只知道笑。村里帮他找了块墓地安葬了。赔偿的钱村里存着,定期支付给敬老院。</p><p class="ql-block"> 乡里人又说:“白眼”上访二十多年,这次倒为他老婆赚了养老钱。估计到他老婆去世也用不完。</p><p class="ql-block"> 我听完一时无语,默默的挂了电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