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百万年前,一棵树倒下了,它的尸体在河泽湖泊中堆积挤压,若干年后变成了泥炭。随着地壳运动,它深埋地下,隔绝空气,又经过若干年的成岩作用变成褐煤。又不知过了多少个若干年,经过一系列高温高压的化学演变,终究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黑乎乎不起眼的东西,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跳入了我的生活,成为童年乃至青春期不灭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父亲是汽车运输大队的货车驾驶员。这个当年的坦克兵炮手,退役后就来到了运输大队,成了单位常胜不败的节能标兵。多少个漫长漆黑的夜晚,我们兄弟姐妹一边在煤油灯下做作业,一边和母亲一起等待父亲的回来。眼皮巳开始打架,弟妹趴在桌上睡着了,母亲还在忙碌,我却不敢松懈,抹点万金油,继续看书。好不容易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父亲终于回来了!或许是一筐花生,一兜李子,抑或是一麻袋土豆,一大包"马屎饼",都会让兄弟姐妹欢呼雀跃。但幸福往往持续不了几分钟,就听见父亲说:"今天还带了一吨把煤"。望着父亲疲惫的身影,空气霎时变得凝重,兴高彩烈的氛围一下就沉寂下来,一个个像泄气的皮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躲是躲不掉的,那就搬吧。父亲早已把煤卸到公路边的沟里了。于是,母亲一声号令,全体出动。背的背,挑的挑,蚂蚁搬家,愚公移山,鱼贯而行。从路边把煤搬到家里大约有二三百米,要爬一个超过50度斜角的陡坡,估计有近百米。无论是背煤还是挑煤,基本上都得匍匐前进。手抵在地上,汗洒进土里,一趟又一趟,昏天黑地,精疲力竭。也不知这“一吨把煤”到底要搬多少回,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空中的星星不知道,年少的我找不到答案,只能在心里暗念魔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搬回家的煤堆了大半间屋,像一座小山。母亲要去生产队干活,烧煤煮饭就成了我们几姊妹的事。我大约七八岁就开始做饭。先往灶里放一些包谷杆之类的易燃物,再把劈成小块的柴放上去,接着剪一小块轮胎皮,或者用平时捡回来的旧报纸,小心点燃。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让我屏住呼吸,快速将它塞进柴下面。见灶里的火慢慢燃起来,就铲两铲煤压在柴上面,然后把一口大铁锅压在灶上。但这并不算大功告成,有时不得不将这些流程重复第二遍,甚至第三遍。因为煤并没有顺理成章燃起来。所以常常因生煤火,我们会变成大花脸,也会被强烈的煤烟呛得不停咳嗽,涕泪淋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归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生好煤火,蒸好饭,就一溜烟跑到院子里找小伙伴玩。跳橡皮筋,丢沙包,抓杏籽,捉蜻蜓,放风筝……花样别出。一路欢声笑语,一路莺歌燕舞。待发现母亲收工回家,立刻风一样往回跑。一切都晚了!甑子又烧糊了!接着免不了会受一顿皮肉之苦,"黄金棍下出好人",母亲说。好在父亲回来,把甑子烧糊的部分锯掉,虽然看起来越来越短,但仍可继续蒸饭使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什么时候家里安装了天燃气呢?应该是我上大学后吧?终于摆脱了深夜里搬煤,终于告别了满屋呛人的煤烟,终于打破了魔咒的束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凿开混沌得乌金,蓄藏阳和意最深,嚼火燃回春浩浩,红炉照破夜沉沉。”从一棵树变成一块煤,需要数百万年,而我家从用煤到用燃气,只用了十几年。这块煤对我而言,不仅是刺痛,是刻骨铭心,更是温暖,是挥之不去的人间烟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