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

山林石

离石岭住地以北约八公里的峡谷地带，在牛头河东岸的山崖边，我们进行地质勘查。这是天华线上的一个工点，根据物探提供的资料，钻孔设计深度30米，目的，找基岩断层，基岩预计为花岗岩。 断层是构造运动中广泛发育的构造形态。它大小不一、规模不等，小的不足一米，大到数百、上千千米。但都破坏了岩层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在断层带上往往岩石破碎，易被风化侵蚀。沿断层线常常发育为沟谷，有时出现泉或湖泊。 线路工程师说，导致岩层断裂错位是地壳运动中产生强大的压力和张力，超过岩层本身的强度对岩石产生破坏作用而形成的。岩层断裂错开的面称断层面。两条断层中间的岩块相对上升，两边岩块相对下降时，相对上升的岩块叫地垒;常常形成块状山地，而两条断层中间的岩块相对下降、两侧岩块相对上升时，形成地堑，即狭长的凹陷地带。 这个工点作息时间改为12小时工作制。 几天来，雪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牛头河面结了一层薄冰，它失去了夏秋间的凶猛，紧缩在山崖的脚下，大部分河床露出水面，残留着泥沙的卵砾不规则的躺在河床。
我们作业的地方只是峡谷的边缘，翻过此谷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它比永寿梁的山中还好，山岭野草树木很多，是很重要的农牧之地。
雪停的这天，我们上夜班，不巧的是小组汽车外出，我们只好步行。 在月色的照射下，我们四人向着茫茫的深山走去。山中的寒气，从四方袭来，虽然每个人都穿着羊皮袄，但也冷得难当，浑身一阵阵阴寒，刀割似的彻肌骨。为了尽快赶到工地，我们离开公路，沿着牛头河东岸的那条山坡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谷的纵深走着。
牛头河在山坡的脚下，如今河水失去了往日的雄姿，边缘已被冰雪覆盖，裸露的卵砾横七竖八的躺在河床上，显得十分的孤寂苍白。远方穿上银装的群山仿佛在我们眼前颤巍巍的飘动，倾刻间就要塌了一样，一种恐怖的感觉袭卷着每一个人。在这渺渺茫茫的峡谷，在这寒冷凝冻的深山，那种茫然的恐怖和阴森，能不使人肝胆俱裂吗。
山路越来越陡，积雪越来越厚，我们踏踏实实地移动着脚步，不能回头，也不能左右相顾，艰难的向前走着。
山谷渐渐变窄，月亮逐渐消失，黑暗笼罩在我们头上。班长打着五节手电，微弱的灯光像萤火虫，根本看不清山路，这时我们更加小心，班长一直叨叨注意安全。我心想；有大路不走，带着我们走山路，能近多少，弄不好，小命都没了。
我们冻得也快僵了，皮肤凝结，不会收缩，周身都感到刺彻肺腑的疼痛，又似麻木，又似清醒，仿佛在半空，又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白色在空间无限的膨胀，这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宁静和寂寞，我们继续在冰冷的而又宁静的雪坡里行走。
转过山头，峡窄的山谷渐渐开阔，月亮重新照在苍茫的山野，到处是雪白的裸体，纯洁的，白皑皑的波浪，荡荡地向我们涌来。山的雄伟和挺拔，却挡不住野性雪的拥抱。我们一时忘却了寒冷，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不正是冬季的明媚吗，只有冬季才会有这种美妙的景色，所有的空间都是洁白的，洁白的狂舞，浪涌山叠的银装，天地一色，有着惊人的浩渺，浩渺包朶了大千世界的种种现象，但愿所有的雪和大地都凝冻成一个结实的板块，就会抵御一切狂风恶飙的吹打，而不至于使现在的形态发生改变。
钻场有多远，我们走的路对吗，我没有把握，这是第一次走，又是夜晚。
班长毫无表情的打着手电，跟在我们后面。
沿河而上，方向不会错，我们忍着寒冷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远处的灯光。看到了灯光就是看到了希望。 我们来到钻场，一班的兄弟正在起钻，目前还在黄土层中。
交接班后，我跟小无锡说；锡哥，回去还是走大路，再别像我们走山路，近不到哪去，算下来比走大路都费时。
一班走了，钻场又剩下我们四人。在这空旷的深山，在这小小的钻场。但钻场真真切切的充满了我们的青春，而青春有多远，我没有足够的把握去想，这里有真实的情感，钻场的兄弟将是一生的朋友，在钻场是用心和弟兄们相知相惜。
福子检查完机械，班长点燃一根烟，挥挥手下钻了。
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回次，班长亲自掌握。
手把起伏，钻具平稳的旋转。福子在油桶改制的火炉上烧水，宾翻阅着钻探日志。
几个回次，提取的岩样还是黄土。黄土是西北高原的特性，是在气候干燥条件下形成的多孔性具有柱状节理的黄色粉性土。 各地的黄土性质有所差异，故有黄土和黄土质之分，一般说来黄土主要有；
1 颜色是棕黄色或淡黄色。
2 具有多孔性，有肉眼能看到的孔隙，孔隙度一般为百分之四十至五十间。
3 碳酸钙含量约在百分之十至三十间，或含大量钙质结核。
4 质地匀一，成分以粉粒为主，约占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5 不含大于0·25毫米的颗粒。
6 无层理，一般厚度约在40至300米。
7 具有垂直节理，在天然情况下不能经常垂直边坡。
8 在天然状态下含水量小，干燥时甚坚固，遇水容易剥落和遭受侵蚀。
根据黄土的特点，这个孔采用干钻和反循环交替作业。接班后几次提出的岩芯完整，呈柱状、可塑、潮湿。 再次下钻，我扶着手把，看着钻具的旋转，浑身都感到在燃烧，我把燃烧的血通过手把传递大地，我钻具纠缠在一起，忘记了时间和界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感到和大地的融合是一种独特的享受，这种色彩和味道浸泡滋润着天地间的一切万物。和手把的互动，相互间印证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二十一岁的热血和牛头河畔的崇山峻岭相融，那是山中的游戏，那是山中的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钻场更让我眷恋和冲动，我会好好珍惜这一时刻，在这充满银白色的冰冷之夜与钻机共享。
立轴行程只有220豪米，当第三个行程开始不久，钻具再没有钻进进尺的迹像，我只好烧住岩芯起钻，这个回次钻进0·476米。
起钻后，我写好岩芯票，把岩芯挪到岩芯摆放处，清理完现场，查看了合金钻头，下钻了。
几个人重复着同样的作业形式，在寒冷的山中交替进行着。 不久，岩层发生了变化，提取岩芯是青灰色的卵石土，与在河滩提取的卵石土相似，主要成分大致相同，填充物以中沙为主，粗沙和细沙较少，中密。
这几钻，班长一直操作，进尺明显减少，每个回次进尺在0·12一0·2米之间。
夜深了，月芽挂在西岸的山尖，山窝处的几户农家已经进入梦乡，院落周围的几棵杨槐像似忠诚的哨兵，在月色下静静地守后着庭院，此时山中只有钻机的轰鸣，只有钻场点点灯火。
班长调整了钻进参数，福子操纵着钻机。
钻具跳跃式的挺进，扰动克取岩层的音波通过钻具不断传递上来，仿佛是一首立体感强烈的铿锵的打击乐，听着释放的音波使人陶醉，甚至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不是吗，手把靠手臂操作，甩动手把，半个身体都在动，腿部还要给予足够的力量，否则一个回次是不能完成的。
福子和宾操作钻机的姿式很出色，我羡慕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环节。福子不是说和钻机要用心交流勾通吗，只有心心相印才能配和默切，才能随心所欲。
月色微黄，雪后的夜很静谧很安祥。利用下钻后的空隙，我走出机房，望着两山峡谷间的深处，雾还没有形成，可以看到视野内的景色，山的挺拔和壮观，山谷纵深的幽暗，虽然被积雪覆盖也不失它的英姿，反而更增添了雄浑的色彩。此时，思緖信马由缰，驰骋天地，只觉得这样独好。
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也给了我们一颗敏感的心。由其是在这个白雪皑皑的深山，感知雪原的夜，我们成了山中的精灵，一个白色的精灵。
深沉的夜，迷离的岩层，卵石层有多厚，下面是否是基岩，我们不知道，弄清的唯一方式就是打穿卵石。
我们拥抱着钻机和大地的深处接吻，体验着一次次即虚拟又真实的颠峰，诉说着似乎永远无法改变模式的夜话。钻机醉了，原野醉了，我们也醉了，醉的是那么的可爱，醉的是那么的动情。
再次下钻我们换了短韧合金钻头，向孔内投入适量的钢粒。这个回次班长依然操作手把，手把起伏，钻具也随着沉浮，进尺在点滴增加。
星移斗转，月渐渐的西沉，最终落在西岸的山后，天空群星闪烁，照着苍白的山野。这是黎明前的时刻，我们都已经快精疲力竭，钻进还在继续，还要保持精神，做天亮前的拼搏。
连续半个多月吃的从社棠拉回的冻白菜，体内的脂肪早就耗尽，长时间的体力劳动，我都快支持不住，此时又困又饿，我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喝福子沏好的茶水，缓解疲乏。
身子不自主的靠在井架，幽暗的山脉在我的眼前飘浮，峡谷仿佛被两山挤成了一条缝隙，我和我的钻场在山的飘浮中摇摆，钻具跳动着旋转，井架好像也在颤动，我想离开，身体像缚住一样不能动弹，我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咳，完了。
“怎么了，站着睡着了。”
福子推搡着我，我总算清醒，揉揉眼；不知怎么的迷糊了。
“起钻”，班长喊着。
我拽着钻杆在小小的钻场来回走着，微微的山风吹来，彻底吹走了我的困倦。
下钻后，我再次扶着手把，却和钻机相对了很久，此时好像时间都凝固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停止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和钻机的相对，又像悬浮在天空，彼此注视，注视着全部的情感，享受着来灵魂深处的共鸣，凭着彼此内心的碰撞发出的幽惚萤然的光，向着地层的深处挺进。
2024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