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大手居然变得那么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事起,我们很少被母亲的手拉着,我觉得我家的猪羊鸡狗、锹锄镢头,田里的庄稼,地里的菜都比我享受的抚摸多一些,我甚至妒忌它们,母亲面对它们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絮絮叨叨很多。母亲却没有时间管我们。她总说“饭在锅里,吃了自己去上学”。她总是急匆匆地赶着做农活、干家务,即使是午睡躺着,她倒头就睡,我们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呼呼大睡了。只有在冬天,母亲和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在煤油灯下纳鞋底。我记得她的手很大,也很灵巧。她的右手戴着金黄色或者银白色的顶针,手掌上套着用旧袜子做的只有大拇指指头的手套,<span style="font-size:18px;">细细的麻绳套在她的右手上,在她的一拉一扯之间,乖顺了很多,还能变出不同的图案。她一晚上可以纳一只鞋底,也偶尔停下来欣赏自己一晚上的杰作,或者用针在头发丝里划过,我还担心她一不小心扎头皮里,但她却不曾抬头看看我们,我们也是她的杰作啊!她的手在煤油灯的微光里舞动,我记得那是一只大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母亲用她的大手点种子、除草、收割庄稼。小时候,我偶尔去帮忙,觉得她一把种子可以在地里点很长的一截,而我的一把种子才点几下子。母亲用很大的锄头除草,锄头在她的手里灵活自如,她所到之处,那些野草就像溃不成军的士兵,纷纷倒下。而我觉得是母亲的锄头锋利,我的小锄头总是不听我的使唤。当我的手掌打起了水泡,母亲却什么事都没有,我疑惑不已,母亲却说,是她的手大,有力,握得紧。秋天的庄稼地里,母亲就像一个斗士,总是精力充沛,她割过的谷子,刨过的土豆,掐过的高粱,掰过的玉米……远远地超过了一同劳作的人。我觉得母亲是个超人,源于她有一双大手,一双刀枪不入的大手。玉米、高粱、谷子的叶子再锋利也割不破母亲的手。就连蓖麻那样长满长刺的毛球,都难不倒母亲的手。</span></p> <p class="ql-block">人说“董明珠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我说,被我妈的大手薅过的地方,那才是寸草不生。她的手就像铁耙子,她总有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感,薅一堆草,装在化肥袋子里。扛在肩膀上,用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那一袋子草倒在院里,足足一座小山,在我年幼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在外求学,母亲在土地上劳作,我们的交集只在寒暑假。暑假里,她在庄稼地里忙碌,寒假里。她在忙着准备年货。她的双手总是忙碌着,北方的乡下人,不仅忙碌,而且不善于表达爱,为此,我都没有机会摸一摸她的手,她也没有闲空抚摸一下我的脑袋或者脸庞。在她们那一代人心里,让子女不挨饿,不受冻,就是对儿女的爱。</p> <p class="ql-block">今年,陪母亲看病。我拉着她的手,穿梭在医院的各个检查室里,我才发现母亲那么矮,手那么小。她的手比我的手居然还小了很多,右手冰凉,没有热度。我陪她坐在检查室的椅子上,我抚摸着那只冰凉的手,泪眼婆娑。那是一只粗糙的如同老树皮的手,长满了老年斑,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犹如黄土高坡的沟壑与山脉。大约真的是在黄土地上劳作多了,都印上了黄土高坡的地貌。</p><p class="ql-block">“妈,你的这只手怎么这么凉!”母亲说,很多年了。母亲的说得稀松平常,我听得心如刀绞。</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自己的忙碌就如同当年的母亲的忙碌。她在忙碌中忽略了自己,忽略了子女,而我在忙碌子女的时候,却忽略了自己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检查室里人很多,大家都焦急地等待,母亲也有些坐立不安。我知道医院的等待需要耐心,我试图安抚母亲。</p><p class="ql-block">“妈,你的手真小!”</p><p class="ql-block">“我的手比别人的都小,算命的说,我的手小有福气,”母亲摩挲着她那干瘪的手,“我现在觉得很幸福,别人都羡慕我。”</p><p class="ql-block"> 母亲自豪的语言里把过往的心酸与劳累掩盖的无影无踪,而我却忍不住落了泪,我起身,假装去看排队的人。眼前一片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在田间劳作的大手,油灯下纳鞋底的灵巧的大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