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都老了

刘宁生

今天去车行做保养，告诉我要三四个小时。车行提供免费交通，现在他们都用出租。不像早些年，车行雇几位退休老头儿，开车行的小面包车接送顾客。坐这种车永远不会无聊，司机逗着你说话。他们出来开车，一半是找点贴补，另一半是图个免费陪聊，在家闷。

送我回家的出租司机杰夫看上去像特朗普，大块头，开一辆过时的Honda Civic，自己把驾驶舱塞得满满的。满头白发，很凌乱，但状态很好，健谈。15分钟行程一秒都没让我闲着。告诉我他才63岁，从前做保安17年，年龄不合适做保安后，改开出租，不想在67岁以前提前拿打七折的社保，社保原本也不多。他老婆也在工作。

午后，车行短信通知我提车，出租已在路上了，我立即出门。实时地图显示，来接我的出租车在小区周围的大路上来来往往地兜，我替他急。好不容易进入小区，又在里面绕圈子，还不停掉头。我站在家门口十几分钟，盯着手机上绕来绕去的车子，干着急，以为是导航故障。

车子终于停在我面前，见车窗里的司机我就无语了。

门锁着，他显然在里面操作开门，我还是拉不动。拉到第七次，听到咯哒一声，感觉是锁跳上来的声音，一拉便开。上车后他就急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找不到路让我等，对不起手忙脚乱打不开车门。

见到他用的是一个比IPaid还要大的地图视频，线路和标志清晰，带有语音指示，便知是人的问题。

那是一位看上去像拜登一样的老人，名字叫肯。脸和脖子上的皮肤，按陈冲新著《猫鱼》的写法，就是像淋了雨的旧衣裳贴在身上。动作缓慢而且很不流畅，但很忠厚。我第一感觉就是，他真不该出来开出租了。

启动后，小区里每个转弯，肯都要用十秒两头观察三四遍，其实根本没人。上大路，在一个没有交通灯的路口实施左转，都是我平时尽量避免的。肯忽地一脚油门直线插过去，抢过时速60公里的直行车，在快要冲上安全岛的前一刻急打右，然后急打左，两晃以后终于驶入正道。我一身冷汗，不知何时手抓牢了车顶上的把手。我想到拜登在飞机悬梯上踉跄的镜头。

肯说今天第一天开出租，十几天前面试一个工作，至今无音讯，不等了。我这才委婉地问一句：没考虑退休？肯说，已经退休过好几次了，今年73，拿社保6年了。闲着也是闲着，他喜欢开车。为了表示自己年轻，肯特地加一句：我女儿才38岁，“才”字上加了逻辑重音，他很想表现出诙谐有趣，弥补动作迟钝的不足。

快到车行，我提醒肯，目的地在马路左侧，前面有个豁口左转掉头几十米便是。肯谢我，但仿佛并没入脑子，开过去了，忙说对不起。我心疼地说，不碍事，下一个交通灯左转掉头一样。肯的谢谢对不起太多了，让我受不了，不是厌烦的那种受不了。此时，导航语音提示，前方交通灯处左转掉头。肯有点做作地幽了一默，对导航说：我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你告诉我。我助兴地回应一句：那是！他又谢。

到了车行门前停下，我还是无法打开车门。肯连着按了几下，都是按在了锁车的键。我说反了。肯说谢谢。终于开了，肯又说不好意思，今天第一次开出租。

我把手里准备好的零钱放回衣袋，掏出钱包拿出一张整票子递过去。他显然有点意外，认真地看我，Are you sure? 我点头笑笑，Sure。他孩子般地笑，说，这是第一笔生意，好兆头， Very much appreciated！

进到车行大厅，手机上跳出一则新闻，前总统特朗普坚持说他和旧金山前市长有过一次危险的直升机降落经历，但前市长否认。听起来像是鸡毛蒜皮的事儿，吃饱了撑的。

新闻还配了上周五特朗普前往蒙塔纳州的照片，飞机降落了，他还在发呆，看上去比先前更老了。

当然，他用不着开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