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义文传》之十三: 文革惊悚

茶客

　　1966年6月25日早晨，浏阳三中高三年级同学集合，驻校社教工作队王国荣组长传达上级电话精神，从今天起毕业班也停课闹革命，积极检举、揭发、批判身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和事……场内一片哗然。

早饭后，工作队员来到彭义文所在班教室进行具体动员，并宣布为使运动按工作组布置有序顺利进行，原班委会暂停工作，重新推选一名招集员直接与工作徂联络。“根正苗红”的义文同学由班干部当上了“招集员”。

班级革命矛头直指班主任政治老师陈重光，同学的你言我语积极揭发，抢先表现自己的革命性、先进性。一天的会议，满满的记录一本，为便于汇报，义文组织同学分类整理，总结成篇，复印成本。报送工作组后，好评如潮，29日义文被调往学校资料室。

资料室两人，校政务主任石维汉和义文，专门看问题老师“交心与悔罪”，语文老师李荣光的交代材料如同看小说，语言幽默，知识渊博，包罗万象。他原是中央党校干部、教授，划右派后在长沙“金井”劳动，李存远校长慕才将其聘用为语文教师，同时也惠及副校长汤佩佑(女)夫妻家庭生活。

30日晚9时许，听资料室外人来人往跑动，义文出走探看，本该下课的高三教室灯火通明，乱哄哄嚷成一片。走近一看，教室走廓挤满了人，热血青年赤着上身站在窗户口声嘶力竭指骂工作组，室内如煮了一锅粥沸腾腾。义文跑回报告主任，两人都觉异常，手足无措，走到校园中亭呆立静观。工作组办公室，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同学，校门口十多个学生持棒站岗，据说切断了学校通外电话线，砸烂了保卫室的门，拿出了几把小口径步枪，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人声鼎沸，只见一片混乱。凌晨三时许，社教茶陵分团团长贺秀义等进入校园，召开学生代表会，他和声细语，反复安抚，学生渐渐入寝。

7月1日，校内气氛急转，百十个不明身份的人陆续进入学校，有的屁股上挂着枪，他们被分配到各个班级，召开各种类型的大小座谈会，不少老师、同学个别谈话后实行关押，整个学校笼罩在恐怖中。

7月1日晚，全校师生在大礼堂召开“七一”庆祝大会，校外有几百人参加，贺秀义发表长篇讲话，宣布7月30日晚是“海内外敌人谋划有组织有准备的反革命事件，社教工作队将配合公、检、法实施铁拳打击，坚决镇压。”

这就是当时浏阳地区有名的“六卅”事件起始情况。

　　7月2日开始，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地，揭发、批判的内容闻所末闻。在工作队组织领导下不定时召开会议，树立“坦白从宽”典型、抓押“抗拒从严”顽徒。出身不好的同学列入重点对象，义文所在班有36个为出身不好的同学，成了重灾区，义文内心为他们鸣不平。

1964年始，阶级路线在学校全面贯彻，出身困苦，表现优秀的义文一直红得发紫，是学校各项政治活动依靠骨干。7月2日后没有一个工作队员找义文谈话，浑浊的形势中，义文没有方向，只得天天当和尚，静观事态变化。

7月6日晚，寝室里寂静，同学们懵懵懂懂整天后，在床上等待着不可预知的明天，一个工作队员把义文喊了起来，带到校园外一个油茶林地，荒草丛生的坪地上放着一盏马灯。两个等待的人蹲在地上抽烟，义文一刚到，一个认识的工作队员李仲荣(茶陵公安局预审科长)抽出手枪比示义文吼道: “交代参加反革命组织有关过程！”一声霹雳，义文浑身发抖，摸不着头脑，李将手枪指着义文的前额一顶，如锤击，头一仰，身体筛糠。“快讲”又是一声吼，义文不知该说什么，依然哑口。当再次盘问后，义文才挤出一句“我没有加入反革命组织。”“你加入了学校宣传队呀。”李反问义文，“是的”义文点了点头。“你把参加宣传队的所有情况老实交代。”说完把嘴巴一噜，示意另一工作队员把义文带走。义文回到宿舍，床上转辗反侧，眼皮一通宵未合。刘文学用生命揭开阶级斗争盖子……等榜样义文都想过，但都自行终止。

接下的时日，义文反复把曾和鸣老师如何教拉二胡，黑板通知参加校宣传队，教导主任罗良荣编导“南越人民打得好”节目排练，出席县中学生文艺比赛，在文化馆公演等过程写得个啰啰嗦嗦，详详细细。

7月上旬，义文被安排到醴浏铁路参加义务劳动，“问题”学生以为义文是监工的，都敬而远之。几天后又被安排到仙洲大队参加“双抢”，在仙洲大队劳动时，义文得了“夜盲症”，晚餐看不清桌上的菜肴，囫囵吞两碗饭散席。

一个炎热的晚上，工作队带义文走进一间灯光昏喑的房间，房内有位姓潘的同学，义文到后，工作队员要潘同学指正义文参加反革命组织情况，他说: “义文和我一同参加了校文宣队，工作队审讯我时说文宣队是反革命组织，头头是罗良荣，我为了获得从宽，承认作了介绍。”此时义文恍然大悟！

　　7月22日，浏阳县公安局在学校大操坪召开万人大会，公开逮捕义文所在班王申甫、王逸逊同学等，带上手铐押赴浏城监狱。

7月24日，李仲荣找义文谈话，批评义文革命意志脆弱，经不起风险考验，要义文回到革命队伍。矛头直指学生和部分出身不好老师的运动历时一个月有余，监禁、关押、批斗了很多同学，同学们度日如年，虽是暑假，但不需交伙食费，全部留校坚持革命。

8月中旬，紧张局势稍有缓解，7月增加的工作队陆续撤出，一般的同学可以行动自由。有消息灵通学生获知湘潭社教总团高仲塘(地委副书记)、李格连(公安处长)到官渡、古港视察，百十号同学卧路拦车告状，义文没参见，不知始终。

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召开后，公布了文革《16条》，随即湘潭地委工作组进驻学校，另房办公，原茶陵工作组不参加学校组织领导工作。

一个晚上，义文所在班工作组联络员找个别淡话，义文紧口不语。他一再开导，说自已是淳口谢家塅人，叫谢凤竹，本县看守所工作，被调往三中参加纠错运动，他说: 茶陵工作组把学生批、斗、关、捕是错误的……义文脑子嗡嗡响，综合近段各方面情况，义文嗅出了风声，大胆地说了自已的看法，谢很满意。

第二天班上学习“16条”讨论会上，义文理直气壮地诉说茶陵工作组批斗学生违犯中央精神，“六卅”不是反革命事件……他们的发言引起不少同学竖起耳朵，伸出舌头。几个回合，会峰急转，不少同学附和义文的观点。当天晚上，地委工作组召开学生代表会，调查了解“六卅”真相。义文像水库拉开闸门，蕴藏心头的话喷薄而出。

第三天下午，学校召开师生大会，在“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的口号氛围下，义文被安排第一个发言。义文害羞、胆怯，迟迟不敢起身迈步，在工作队多次催促下，战战兢兢走上讲台，俯视下看，黑压压的一片，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掌声停止后，对着麦克风喊一声“尊敬的领导”，喇叭里传出狮吼声。义文此时没退路，于是按工作组代写的稿子朗读课文一样哇啦一阵，引得全场掌声雷动。接着地委工作组刘队长(湘潭农村工作部长)讲话，宣布“六卅”不是反革命事件，全场轰的一下站立鼓掌。

　　八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学校操场人山人海，浏城农林水战线干部职工，农械厂，古港地区各单位及附近农村干部群众涌入会场，打着横幅声援革命学生。会议宣布湘潭地委对茶陵社教工作组的处理决定，释放被关押师生，公开逮捕李仲荣，押送浏城关押，撤销贺秀义(副县长)等党内外一切职务，停职反省，开除王国荣等党籍……会场掌声雷动，口号喧天，一个个走上台控诉，一个个走上台声援……通宵达旦。地委工作组处理原社教工作组后，新调县文教科长张伯煌来学校成立“革命领导小组”，通过师生推选，工作组批准决定由三位老师、两位学生组成，义文作为学生代表任副组长。

文化大革命运动在校内外连续造势，一部分老师和同学对原工作组处理不满意，经一番筹备，委派义文等十多位同学到省委告状。义文等到长沙后，经长沙“高司”帮助联络，省红卫兵接待站安排宿食，答应等两天由一个代表同学向省领导面告。十多个同学中推举了义文，两天后，义文先由叫梁处长的人引带到省招待所四楼8号，推门进去，一位肥胖白发老人坐在窗户下办公桌前，梁处长说: “此省委第二书记王延春首长，浏阳县学生代表汇报，时间限二十分钟。”王书记抬手要义文靠拢，站起来握手笑呵呵，一腔北方普通话问义文要讲什么？义文有些胆怯，为抓紧时间，按腹拟的意思用广东驴子做马叫的普通话，结结巴巴说了一串。王书记不时凑近义文问细节，一股大蒜臭味喷了出来，义文把嘴边包紧，忍不住要呕。当梁处长再次出现时，义文交了一份书面报告，招手言别，此是义文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见党的大领导。

文革运动形势日新时异，不几日整个形势又有变化，几乎全乱了套，此告状后来没有结果。

(茶 客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