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39b54a">书</font></b></h1><div><br></div><h1> 时而走在墨尔本的大街小巷,会发现街道旁卓立着玲珑精巧的小木屋。两爿对开的透明窗扇从不落锁,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摞摞书籍。<br> 这是热心的房主人设置的阅读角,里面的书籍都是他们购买以后,先期拜读过了,再摆放在里面供过往的路人阅读。<br> 我看到有的人就立在书屋前翻书,也有的人选择一两本拿回家去细读。只要你对这里的书感兴趣,各随其便,没有限制。当然更不会收费。<br> 只要求一点,你看过书后记住放回到原处,不要影响书的周转。没有人在此看管,全凭自觉遵守规矩。<br> 当下已经进入到多媒体时代,还有多少人在看纸质的书呢?这是我一直关注的问题。<br> 看到了这个图书角我顿时释然了,读书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我一直固执的认为,一本书无论如何不会坏到一无是处,读书会让人聪慧。但是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人读书了,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不读书会使人学坏。<br> 对于书,我有太多的记忆可以追述了,尤其是在无书可读的上个世纪中期那个饥饿的年代。手里要是有几本书的话,无疑等同于现今的富翁。<br> 还在18岁的时候,随老单位远赴江汉油田参加三线建设,仅带有一床简单的铺盖,再就是一本书了。这本书就是柳青的名著《创业史》,曾经陪伴我度过了荆楚门户阴雨绵绵的日子。<br> 后来这本书在工友间广泛流传,收回来时书已经惨不忍睹了。前面缺了几页,后面短了几章。我曾经是第一读者,至今清晰的记得开篇的描写。<br> ……早春的清晨,汤河上的庄稼人还没睡醒以前,终南山里普遍开始解冻,可以听到汤河涨水的呜呜声。在河的两岸,在下堡村、黄堡镇和北原边上的马家堡、葛家堡,在苍苍茫茫的稻地野滩的草棚院里,雄鸡的啼声互相呼应着。在大平原的道路上听起来,河水声和鸡啼声是那么的幽雅,更加渲染出这黎明前的寂静……</h1> <h1> 柳青的文笔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展示给你。寥寥数语就把平原的乡土气息勾画的一览无余。柳青也是我敬仰的前辈,放着堂堂的县委书记不去做,却一头扎进了皇甫村。住在一个破庙里,开始从事长篇小说《创业史》的写作。<br> 柳青先后在皇甫村生活了14年,毅然将自己剃成了光头,脱下了四个兜兜的干部服,穿着一件对襟的青布小褂,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老农民。他的小说拥有无数的读者,当时还青涩的我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个。<br> 我这平凡的一生没有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唯独拥有足够的书。柳青所有再版的《创业史》我都收藏了。搬了几次家,都摆在书架里最好的位置。书房总会是阳光最充足的那间。<br> 书虽然多了,读的却远远不够。忙于其它事的时候没有时间读,而有了时间的时候视力又不跟趟。书大多都成了摆设,说起来有些汗颜。<br> 这几年多在澳大利亚居住,经常去维多利亚图书馆看看书。很方便,读书不设任何门槛,选个座位就可以静下心来阅读。<br> 在异国读书的气氛和情调不同,有种闲情逸致的感觉。这里书类齐全,不乏中文的方字书。当然也有其它各种文字和版本的书籍。<br> 墨尔本洲立图书馆是南半球藏书数量最丰富的地方,也是墨尔本最古老的一处场所,建立于上世纪 1854年。这是一座恢宏的欧式建筑。八根雄伟的竖形柱石支撑着一本书形的坦阔屋脊,很气派。吸引着各阶层的人士来此阅读。<br> 墨尔本也是一座文化资源极其丰富的城市,各类图书馆数不胜数,喜好读书的人比比皆是,堪称是阅读者的天堂。<br> 在阳光好的日子里,你能看到公园里有许多俊男靓女,捧着一本书躺在草坪上专注的阅读。头上鸟儿叫,身边狗儿跳,但一点也不影响在书里漫游。<br></h1><h1> 有时读着有点累了,就合上眼睛眯上一会。阳光穿过云层撒在脸上,闪烁着金属似的光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只有和书生活在一起,才不会唉声叹气。</h1> <h1> 和风依旧在翻动着书页沙沙作响,引来蝴蝶落在上面好奇的阅读。它一定是把墨香当成了花香,在字里行间汲取着求知的营养。<br> 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缺少,但唯独不可缺少的是书。没有书就好比天庭没有了窗口,混混沌沌的看不到夜的尽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br> 读书是幸福时期美妙的享受,也是痛苦阶段温暖的慰藉。只有一个爱读书的人才不致于缺少一个忠实的朋友、一个良好的老师、一个可爱的伴侣、一个温情的安慰者。<br> 我曾经在路边看到一个落魄的流浪汉在读书。一个连食物都无法保证的乞讨者会读着什么书呢?而且边读着书还晃动着花白的头颅,显得那么饶有兴味。<br> 他读的是德国诗人歌德的一本诗集,名字叫《忧愁之乐》。这是歌德在人生落寞年代写下的一部别具特色的诗集。<br> 他最驰名的作品则是鸿篇巨制的《浮士德》,也是他的抗鼎之作。是根据十六世纪一个民间传说而创作的一部诗体悲剧,倾注了毕生心血而依然留存于世。<br></h1><h1> 歌德的书读起来多少有些拗口,因时代久远,他的背影在读者的视野中也渐渐变得模糊了。但时光淹没不了一个卓越作家的伟岸身躯。遢邋的流浪汉匍匐在地,顶礼膜拜一个伟大作家的不凡之作,或许全世界绝无仅有。<br> 歌德的书都快沉淀成文学宝库里的化石,能浅吟低咏的人不多了。但歌德有一句名言依然在世间流行。“愁云迷雾虽然一时可以蒙蔽灰暗的天空,但是没有用,天仍然是会亮的”。令人醍醐灌顶。<br> 中华民族有五千多年辉煌的历史和文化,有多少先贤志士偏爱读书,留下了凿壁偷光,聚萤作囊,忍贫读书,车胤匡衡的不朽佳话。<br> 时至今日大千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多少人对书情有独钟呢?或者说书对于现时的生活还有多大的关系呢?我一直在寻找答案。也曾经浅尝辄止的做过一番调查,结果是令人遗憾的。</h1> <h1> 我们周围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丰富了,但读书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读书对于更多的人已经变的无足轻重,书似乎退出了历史舞台,变成了黑夜里沉默的尤物,白昼里闲聊的落果。<br> 十几年前,我去武汉参加了一个知名作家的原创作品研讨会。与会的人大约有上百人之多,而且来自天南地北的写作者,或者叫著书人也更恰当。而且不少人物头顶着耀眼的光环。<br> 研讨会开的热热闹闹。名人都曾著书立说,自然满腹经纶,侃侃而谈。按照会议程序,最后还要由作者签名赠书,每个与会者都会收到一册装帧考究的新书。书是沉甸甸的,凝结着写作者的心血和艰辛。<br></h1><h1> 第二天退房时,宾馆里的服务员在清理房间,发现很多离去的客人将新书遗忘在客房里,但带走了印制精美的金箔书签。如果是一人健忘尤可理解,但多数人遗忘就令人匪夷所思了。<br> 看来现实中的人们越来越喜欢轻薄的东西,尤其是贴点金带点银的物件更入法眼。重量竟然成了一种格外的负担。<br> 我有个作家朋友,立志写出一部令世人振聋发聩的大书,不枉自己来世一回。他要把这本书当成立身的一个标志,既使百年以后也可当成枕头安然入眠,以此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br> 于是,他把自己关在书斋里拚命的写书。经历的辛苦常人无法想象,每个日子都不同往常。最终将自己弄的疲惫不堪,人瘦毛长,几乎整个人都脱了相。<br> 两年后书写到终于结了尾的时候,正是一个无月的午夜,他望着砖头一般厚的书脊,把手中的笔一折两半从窗口扔了出去,外面没有发出一点响声。<br> 然后他抱着头伏在桌子上不住的哭泣着。泪水浸湿了凌乱的桌面,黑漆漆的夜像死去一样寂静。<br> 残酷的现实是没有出版商肯于发行这部书。他在无望的时候,决定变卖自己的房产也要将书印出来。书终于杀青以后,他却病倒了。疾病可谓来势汹汹,不多日他就抱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连这本新书都没有看过,竟成了他的殉葬品。</h1> <h1> 追悼会上来了很多有关的人,其中也有许多无关的人。一个半官方的主持人嗑嗑巴巴地念着有些华丽的悼文。盖棺定论的语言从来都缺少真实,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过程仅是一个过程。<br> 外面在焚烧着作者生前的遗物,他的新书尤其特别好烧。火苗熊熊呼啸着,转瞬间书上的文字都变成了轻飘飘的灰尘。<br> 他最后安息在这个城市的净园里,蜷居在一块比书籍大不了多少的石碑下。前面的一处阴宅修建的像个辉煌的宫殿,正好挡住了他前面的风水。<br> 这个豪穴的主人是一个有钱的人,生前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偏爱附庸风雅。人死了案头上仍供奉着文房四宝。每到清明时节,他的后人们就会过来祭奠。和其他人凭吊的方式不同,别人要烧纸,他们却要烧书。<br> 都是买过来的一册册崭新的名人著作,都不曾有人阅读过。后人们跪在地上一页页撕下来投进火盆里,看不出后人脸上的悲戚之色。<br> 最终纸和文字也都化成了黑灰,仿佛是黑色的幽灵在空中舞蹈。前面的湖泊波光粼粼,一叶孤舟在烟波浩渺中沉浮。<br>这样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与此景毫不相关的另一些凄美的文字。这是关于人生境遇的一段心路描写,留在一本名人的专著里,我记述如下:<br></h1><h1> 忧愁很美丽,犹如月光的美丽一样。她的歌声好像夜莺的啼鸣。她的目光不期待快乐。她能与哀哭的人同哭,却不能与快乐的人同乐。<br> 快乐也是很美丽的,犹如夏日清晨的美丽。她的目光充盈着童年的欢笑,她的头发上闪烁着金色的阳光。她的歌声像百灵鸟一样宛转,她的脚步是一个得胜者的脚步。<br> 忧愁的道路在黑暗的森林中,然而世界上最甜蜜的诗歌,深夜里最柔曼的情歌却是属于黎明的。<br> 快乐的道理都在充满阳光的草地上,那里玫瑰盛开,画眉和山鸟为快乐而欢唱。忧愁与快乐在每个人心中。忧愁时,让快乐在忧愁中寻找欢笑。快乐时,让忧愁在快乐中寻找悲伤。<br>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两个让我心恸的场面。一个是落魄的流浪者依旧在读着书,一个是死不瞑目的富贵人依旧在烧着书。 </h1><h1> 书依旧是须臾不可分离的神圣之物,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br> 老师曾教导我,凡是在读书之时,须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而是要多读遍数,且永远不忘。<br> 书,对于仍活在今天的我们,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h1><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4年8月8日写于澳洲</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插图: 林雪梅</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审正: 梁 刚</div> <h1>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