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美人卞玉京诗文——秦淮八艳之六

沈江

冷美人卞玉京

沈江

康熙七年，一个垂暮之年的老翁，踏着萧萧的落叶南下，来到无锡惠山柢陀庵锦树林一座坟前，焚纸叙情，低语呢喃，缅怀逝去的故人，献上了一首刻骨铭心的诗：《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深情地记叙了与这位女道人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以及与她的爱情故事。面对着坟中这位他辜负的女人，痛心疾首，悔恨不已，只得将这迟来的爱，一字一词一句写在诗稿里，唱出了一段荡气回肠的千古绝唱！

崇祯十五年，吴梅村的兄长即将到成都当知县赴任，弟弟为其践行，为了增加席间气氛，特邀了秦淮八艳中素有冷美人美誉的卞玉京来作陪。文人相会，无非诗酒茶话，尽显文采风流。无意间，美人卞玉京一改平素的矜持和高傲，非常活跃地与人尽兴饮酒，抚琴弹唱，还自告奋勇地为即将赴任的公子哥即兴赋诗一首：“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出春风问薛涛。”这首高水平的应景诗赢得了满堂彩，也让坐在身旁的大诗人吴梅村连声称道：“好诗！好诗！”吴梅村的垂青，也让卞玉京激动不已。一首诗能得到大诗人的赞美，也让卞玉京细细打量起这位公子来。吴梅村是当朝著名诗人，江左三大家之一，多才多艺，学识渊博的领军人物。从其谈吐中，神态里，觉得他是一位不同寻常的人。朦胧中似乎生出一种好感和爱意，时不时地向吴梅村暗示，表达出一份爱慕之心。一个大胆地爱，一个似乎听不懂，一愣一愣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无所表示。卞玉京也没有觉得什么，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亦有意乎？”这一句话变相地就告诉你：我想嫁给你！

卞玉京这样地示爱，也让吴梅村惊愕起来，看到这么一个多才多艺的美人，特别在微醺时那种神态，迷人的风情更是让男人们无法抵抗。‌江南盛传的哪两句诗：“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的誉称，一点不假。这一卞大美人，不但气质高雅，而且多才多艺。哪个男人不爱美，哪个君子不好色。心中爱你却又不敢言，不知该怎样表示，总感到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无法释怀。佳人有意，奈何公子却无情，活生生地把一对姻缘错过了。

他们的姻缘就是这样，有爱无果，一冷一热，单向仰慕，有缘无分。“我将痴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方对你情深意切，另一方却对她若即若离，令人困惑地充满了悬念。犹如是哪天边的星辰，‌闪烁着爱，各自照耀，却是无果的光芒。

一个清高孤傲的女人，一个矜持腼腆的公子，就这样地交叉不到一起，无助而又无奈。卞玉京的确是个美人，孤高冷艳，‌才华横溢，向来不把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放进眼里。这一回，遇到了吴梅村，却能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只为心中所爱，勇敢地去追一个意中人。“青山不及你眉长，水清不似耀目央，跨过山水几场雨，一生一爱莫彷徨。”

这次见面虽没有什么结果，但彼此间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之相交，贵在交心，贵在相知相惜。既然与之相遇，那美妙而难以言表的感觉已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卞玉京忘不了他了！越发思念，就越加痛苦，那悠悠泛起来的波澜，也让她无所适从、无法平静。为了表达一份爱意，她写了一份书简，托人带给了吴梅村。那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你的身上，照亮你前进的方向。一个有情，一个也要有意，你我为何不能做夫妻。卞玉京痴痴地等，久久地望，失望了，憔悴了，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没有看见他那熟悉的身影。

这也让吴梅村想了很多，几年后，吴梅村到常熟去拜访钱谦益，钱谦益倒是个热心人，为了款待贵客，想起几天前卞玉京来过这里，还说起此事，知道其中的原委，有意想把这根红线重新牵起，续上其姻缘。一个有心，另一个也要有意，这样真心面对，才能以真心换取真心，取得事情地圆满。卞玉京是来了，看到吴梅村，像个陌生人似的不与招呼，也不交流，而是随着柳如是一同上楼去了。见与不见，等于没见；你不在我眼里，我却在你心底，弄得大家都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不经意中地有一天，卞玉京打扮成道姑一样，毫无征兆地来到太仓老家来探望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到让吴梅村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像是命运被捉弄一样，哭笑不得地猝不及防。女人的心，说变就变得难以捉摸，但一旦爱上了一个人，会毫无顾虑地做出些什么？此番造访，说明她还是放心不下，来与不来，终比不来好；爱或者不爱，终比不爱好，既然来了，向你表白，那你也有所表示；但卞玉京的要等的就是他一句话，这一句话却在吴梅村那里特别难，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了出来。

烛光下，酒宴里，拜访宴变成告别宴。卞玉京那委婉动听演唱，唱出了她的心声、唱出了她的思念、更唱出了她真情。“从前总被春风误，当时只道是寻常。”而这个寻常，却让这个书呆子开不了口，仍然是无动于衷地置身事外。虽是内心激动地象潮水一般涌动，但始终还是没有喷涌出来，没有迈出一步，跨过那坎，一场情梦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灭了。

匆匆而别，擦肩而过。人生百味，遗憾最苦，遗憾百味，错过最苦。吴梅村错过了，卞玉京失望了，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地各奔东西，但心中的那份眷恋，却时时存在，牢牢铭记。

卞玉京灰心了、伤心了，来到无锡惠山，整天以泪选面，以忧伤为伴，以经文为友，安心修道，虔诚地用舌血写了部《法华经》。她有心待人，人家却无心待己，以为用真心能换来真情，错付了人，也错付了时光。一段情、一生爱；一场空、一个梦。这个曾经名声显赫的一代名伶就这样渐渐地淡出，又在苦闷忧伤中香消玉殒，飘落而去。

吴梅村后悔了，迟了，生前留下的一首诗：“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中的罪孽是指什么？字字是血，句句是痛；自责之深切，可感而知。正因为他当年的木讷地不作为，才辜负一位美人的心。 “薄幸萧郎常载酒，此生终负卿卿。姑苏城外月黄昏，红粉泪纵横。”再多的泪也无法弥补那颗伤痛的心，面对着一个旧日的故人离去，心如刀割，泪流满面，无限地愧疚和悔恨。错爱一人，寂寞一生。

排律《冷美人卞玉京》

饯别宴上诗情表，惊起才卿仰视高。

比翼有心人若木，落花无意泪如潮。

三思书简甘醇久，一念红尘薄幸交。

际遇陌然场尴尬，亲临亏欠事灼烧。

面临沟坎抬头越，喜降姻缘顺手抛。

昔日错失驮负重，而今衍变自煎熬。

余生修炼舌书写，匿迹难寻玉殒消。

一阕绝词二十载，深深眷恋冢茔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