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应该说,我来到将军楼公园的时刻,并没有预设多少兴奋和惊奇。我想,在这样一个高原城市,所谓公园,无非就是在城市一隅,建了一些亭台水榭、花圃草坪,供市民们散步休闲,健身养神,除此之外,也就是游客们来去匆匆的步履和喧闹罢了。</p><p class="ql-block">但我发现,将军楼公园的人很少,有点寂静,有点空寥。草坪上,几只蓝翎鸽飞起又落下,呢喃咕咕,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讨论重要的生存议题。在高原,鸽子并不常见,听说格尔木有人训养信鸽,还专门设有信鸽协会,如果符实,那么这些忠诚可靠的鸟类,会不会每天早上就从格尔木出发,飞越千山暮雪,穿过长河落日,把这个高原城市的信息传递到天涯海角?</p><p class="ql-block">将军楼默默地站在那里,它的上面是灿烂的阳光,再高远处是云朵,云朵像雪白的浪花,在碧蓝阔大的天空中慢慢游弋、飘动。我想,如果把蓝天想象成大海,那么将军楼就宛如停泊在水中的一艘古船,安静、沉稳、沧桑而又庄严肃穆。</p><p class="ql-block">据有关资料介绍,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个叫慕生忠的将军,为了修筑青藏公路,带领筑路大军来到了柴达木戈壁,那时候,格尔木还是一个笼统的地域概念,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一位战士比较疑惑,于是便问将军说格尔木到底在哪里?将军看了眼周边扎下的帐篷,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我们的帐篷扎在哪里,哪里就是格尔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将自己手中干活的铁锹深深插在了地上。格尔木就是在将军扎下帐篷插下铁锹的地方,逐步发展建设起来的。</p><p class="ql-block">有关格尔木和慕生忠将军的故事,感天动地,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深刻内涵,一个人和一条天路,一位将军和一座城市,这其中既有特定历史的机缘巧合,更是时代的必然选择。可以说,我眼前的这座将军楼,虽然谈不上宏伟高大,但它见证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楼前的一草一木,楼上的一砖一瓦,都凝聚着慕将军的胆识、气度和胸怀,象征着一个铁血军人为共和国献身的崇高精神。建筑本身不会说话,它只是把流逝的时间固化下来,让格尔木回归到最初坐标,然后独立于雪山荒原之间,向世间昭示一个兴新城市的存在,以及奠基者思想信仰的不朽和永恒。</p><p class="ql-block">目光穿过一片花坛,落在慕生忠将军的雕像上,蓝天白云下面,那个石头巨人眉目冷峻,挺拔坚韧,举头面向昆仑,无语独对苍茫。可能是日久天长,大理石底座被岁月的风沙镀了一层釉色,犹如青铜般闪着凛凛光芒。雕像周围是碧绿的柳树,主干粗壮,枝条在风中摇摆,婀娜柔曼,像是在为已故的慕将军招魂……</p><p class="ql-block">何处是当年筑路大军安营扎寨的“望柳庄”?哪里能找到慕将军亲手栽植的第一棵柳树?一一走出将军楼公园,这几个问号始终在脑子里萦绕,挥之不去。在格尔木,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一座座拔地而起,数不清的商场酒店,熙熙攘攘的汽车人流,早替代了当年的蛮荒苍凉和贫瘠落后。一代又一代的创业者把青春乃至生命奉献给了这座城市,悄然进入历史,留下恁多的英雄事迹,供我们去凭吊,去缅怀,去书写。</p><p class="ql-block"> 4</p><p class="ql-block">跟着一朵云,我们走近了格尔木察尔汗盐湖。</p><p class="ql-block">还记得那是朵积雨云,周遭银白发亮,中间镶嵌着铅灰或黛黑,形状怪异,像一块缓慢飞行的大鸟。云在天上游动,车在地上行驶,互相陪伴,形影不离。当我远远望见湖水的时候,云里突然洒下一些细碎的雨点,雨点又织成淡蓝色的雨丝,斜斜地从我们的头顶飘落。刹那间,我感到像是走进了一个幻境。</p><p class="ql-block">最先与感官接触的是盐湖的气息:潮润、粘稠、咸涩,仿佛盐粒的分子就飘散在空气中,通过人的呼吸进入肺腑,甚至感到血液里都有了盐的温度和重量。科学家认为,一亿多年前,柴达木盆地还是海洋,后来地壳运动,古海退去,只剩下含盐的水泊海子。盐就是的海洋遗留的残梦,是沧海桑田之后的大地记忆。</p><p class="ql-block">书上介绍说,察尔汗湖是青藏高原最大的盐湖,储存有大量的氯化钠、氯化钾、氯化镁,是格尔木重要的化工基地。可以说,这座城市赖盐而生存发展,所以才有“盐湖城”的称号。然而我想到的是自然资源终究有限,如果有一天,湖里的盐被人类消耗殆尽,所有的美丽与神奇亦不复存在,盐渍斑驳,伤痕累累,留在这里的将是一片只有考古意义的废墟遗址。</p><p class="ql-block">沿着察尔汗湖岸行走,看不见任何绿色植物,就连生命力顽强的沙生蓬蒿也无影无踪。但我仔细观察,在水湄的盐粒间竟有蚂蚁在此繁衍生息。这种古老的生物似乎早适应了严酷的环境,绕着巢穴来回奔波,在寸草不生的地方修筑自己的家园。盐湖荒凉死寂,拒绝生命存在,上苍却安排一群蚂蚁留在它的身边,浩大与缈小,宏阔和卑微,就这样构成了独特的生存景观。</p><p class="ql-block">盐湖向天空打开,所以才有了蓝天白云的倒影,有了童话世界的色彩。一天中,随着时间的变化,湖中的盐花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玉石白、珊瑚红、玫瑰紫、翡翠绿……可以说,察尔汗盐湖就是一副油画,被造化之神安放在洪荒之地,纯净、安恬、静谧而壮美,充满了神异与奇幻。有人把盐湖称为天空的镜子,镜像中的光与影,明与暗,都有着天地自然的背景,也连接着人的心灵。人在走,天在看,当我站在察尔汗盐湖边上,像不像一粒被世俗的风吹脏的盐?多么希望,今夜的星辰悄悄落进察尔汗湖,如同闪闪发光的青盐,泡出咸涩苦寒、一尘不染的水,将我前世今生的灵魂洗成一汪藏蓝。</p><p class="ql-block"> 5</p><p class="ql-block">去格尔木,必须看海拔最高的胡杨林。</p><p class="ql-block">选择了一个黄昏,车上路,太阳落山。透过车窗的玻璃望过去,远方的昆仑山白雪皑皑,在玫瑰般嫣红的晚霞中安卧,宁静、苍古,宛如阅尽人间沧桑的哲人。突然记起《山海经》上说,昆仑山是神山,那个豹尾虎齿的西王母就居于此,种蟠桃,养灵鸟,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而最有意思的是她曾在瑶池会见了周穆王,饮佳醪,奏琴瑟,演绎了一段神仙和凡人相恋的故事。神话传说邈远奇幻,无可稽考,于我而言,昆仑山就是一座雪山,亘古不变,有着苍茫孤绝的美学品质。</p><p class="ql-block">黄昏分隔天空与大地,像金黄的伤口。视野里的荒漠、戈壁、雪山,以及若隐若现的藏野驴、藏羚羊,那些神奇的高原生灵似乎还在残阳下燃烧,笼罩着朦胧而神秘的光晕。我相信大自然一定有自己的伦理规则:雪山高矗,必有湖泊,戈壁死寂,绿洲突现;雪豹独居于山崖,孤独相伴,岩羊奔跑于巉岩,狼群尾随,所有的生命都自带光茫,值得我们人类尊重和敬畏。</p><p class="ql-block">没有遇见托勒海,那片书中记载的海子或湖泊,可能早隐遁于茫茫的时光之中了。车停沙丘旁边,闪现在我脚下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淡蓝的晚风里,水面波平浪静,只有细碎的涟漪荡着天光云影往前涌动,仿佛神灵的隐语。一个诗人说,世上最美的风景都藏在河流的怀抱之中,这是真的么?</p><p class="ql-block">果然,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梦牵魂绕的胡杨林就出现在眼前了。最先是一棵,两棵,三棵,零零星星,独立孤绝,接着就是一大片,有了林子的规模。时值中秋,虬曲枝柯上,黄叶簇簇,闪着金黄的光芒,望过去就像燃烧的霞帔。许多叶片开始凋零,在风里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飞旋、飘落,那种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咏叹调般忧伤而决绝。叶子落下来便平躺在沙地上,安然沉睡,一动不动。我仔细观察,发现这青藏高原的胡杨叶片非常独特:它的和叶柄很短,叶脉透明弯曲,盘旋缠绕,宛若一条条蓝莹莹的小溪。禅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雪域高原,胡杨树撑起的世界,就浓缩在一枚橙黄的叶子中,安静、澹泊、坚韧、深沉,守望着地老天荒的大美孤独。</p><p class="ql-block">据生物学家研究,胡杨诞生于6000多万年前,是地质纪年第三世纪残余的古老树种。对胡杨来说,时间没有意义。生长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人类对它们的赞美,其实隐含了另一种寓意:生命短暂,精神永恒,只要秉持坚韧顽强的信念,即使死亡来临,也能让灵魂站成绝世的风景。</p><p class="ql-block">夜幕开始降临,浩大的星空压下来,星子低垂,在胡杨茂密的枝叶间闪闪炼烁,发着淡紫的辉光。在林子中穿行,我恍惚感到,这些古的树木已幻化成一个个蓝色幽灵,静静站立在旷古寂寥的荒原,沉思着格尔木的未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