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厕ABC

胡晏

小时候，家住在南桥南街，天蒙蒙亮就会传来木头竹子的敲击声，不要搞错，这可不是打更声，而是倒马桶的声音。当时有一种特殊的工作是倒马桶，只要按时提出来，靠在门边，就会有人推着劳动车来收，帮你倒掉刷干净。若错过了时间，只能自己来，我见过母亲倒马桶，把粪倒进臭气熏天的粪坑里，再往里浇点水，用“马桶豁筅”刷……整个过程臭气熏天，让人无法忍受。难怪那时候，若哪个小孩子读书不好，大人总会咒他将来去倒马桶，因为这是当时最为人不齿的职业。

自小学高年级起，我就不愿意在家里如厕了。一来觉得马桶小便极不方便，二来男人蹲马桶极难为情。家附近有公共厕所，即使多跑几步，我也情愿跑出去如厕。

从云台弄往西，行至轧粉厂那条岔路口，是离我家最近的一个公共厕所，男厕所并排五个坑位，另有一小便池。对于我这般年龄的小孩子，这种旱坑十分恐怖，臭就不说了，更要如临深渊，直面污秽。坑位是以大人尺寸浇筑的，上面两个大脚印，小孩子横跨上去，两腿岔开几近极限。那时候，我老担心自己掉下去，也怕东西掉下去，如厕总是胆战心惊。

虽然公厕有人打扫，但次数并不多，所以常年臭气熏天，污龊不堪。“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的道理，大家都懂，但面对节节后移的污痕，站立自然离便池越来越远。那时常见屎拉在坑位外或小便池边，屎尿淌了一地，无法让人下脚。这些如今想想都恶心的事，在那个年代却真实存在，想必也是一种“破窗效应”吧，公厕得不到及时清理，人性之恶便显露无遗。

还有恐怖的厕所涂鸦，不知是何人所为，夸张的图配露骨的“诗”，充斥着强烈地感官刺激，简直大人儿童都不宜。但每每遇到，又避之不及，骚扰着少年的眼球……

如厕，脏秽其次，还有一道难关是蚊虫。高温的日子，每每如厕，如临大敌。小解尚好，只需频繁地抖动大腿，那些讨厌鬼尚无可乘之机。大解因时间长，幅度受限，着实遭罪。蹲在那里，瞻前不能顾后，顾此难免失彼，本可享受一泄千里的畅快，却常常丢盔卸甲、草草收兵。

后来知道，在我家后面的一条马路上还有一个厕所，虽然离得较远，但卫生条件好，带自动冲水，我便改去了那里。这个厕所结构有所不同，坑位不是并排而是前后的，第一个坑位上方有水箱，水箱带自动冲水，一经注满，便奔流而下。最末的坑位连着粪坑，所有的污物都由此下泄。只要有空位，我总会避开一前一后两个坑位。这是因为第一个坑冲水时水花四溅，可能会误溅到自己；而最后一个坑则无法避开“深水炸弹”，溅人一屁股。

这类厕所大略属于第二代吧，地面已经用了考究的磨石子，墙壁的部分和便池内壁贴上了白色瓷砖。这种构造显然比第一代更卫生，臭味也大大减少。尚显不足的是坑位没有门，如厕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无处遁形。兴许那个时代，不怎么关注个人隐私，大家都没有这个意识，倒也大大方方。

有一次却让我有些坐立不安了，那晚我去如厕，里面没有灯，黑咕隆咚的，只有昏黄的路灯穿过头顶上方的镂空水泥板，射进来些许光斑。我团着厕纸，正暗中较劲，忙不迭闪进一个黑影，径直朝后面的坑位奔去。我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原本微臭的空气，隐隐飘过一丝甜香，虽然没有声音，但这气息与平日截然不同，令我十分尴尬。我又不好朝后看，只能呆呆地蹲着，不出一点声音。好在时间不长，那人借着黑暗匆匆起身出去了。此时门外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

“这是男厕所伐？”

“嗯……”

“傻了，跑错了，里面还有个人！”

……

原来刚才那个黑影是个女人啊！这下我彻底傻掉。我能确定，那个女人一定看到了我，但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让我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等我读大学的时候，老街全面拆迁，我家搬入了新建的楼房，家家都有了独立的卫生间，方便卫生的抽水马桶。公共厕所也焕然如新，如厕的种种尴尬往事，如尘烟渐渐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了。

2024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