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地达菜

文艺小青年

　　地达菜是一种黑褐色的野菜，我们当地人叫它“地软子”。我们经常把它混合在其它菜里面包包子或者烧汤。

地达菜湿润的时候摸起来软乎乎、看起来光亮亮的，颜色偏绿；晒干以后会变成脆生生皱巴巴的薄片，颜色偏黑。

地达菜像苔藓一样喜欢潮湿，并总是贴着地皮生长。它就像一种生长在地面上的木耳，却比木耳更小也更柔软。再者，木耳有根，而地达菜没有根；木耳属于菌类，而地达菜属于藻类；木耳的样子像耳朵，地达菜却没有固定的样子。

　　我们学校的操场里有很多地达菜，我以前却不知道。

以前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叫姚嘉的老师经常一个人蹲在操场里忙碌着什么。我上厕所的时候路过操场，也经常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我在挖蒲公英，有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我在捡地软子。

学校操场的蒲公英我是知道的。每年春天的时候，蒲公英那明黄色的花朵会开满整个操场，让这个操场变成一片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海洋。这样震撼的风景，我当然记得。

我很确定学校的操场里面有很多蒲公英，但是至于地达菜嘛，我就不那么清楚了——我只是看到姚老师在那里不停地捡拾着什么，却从未踏进过操场半步去亲眼看一看；我也从未看见过姚老师捡到的地达菜是什么样的，原因是我对这件事从未好奇过。

地达菜在我的家乡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菜，它在我的眼里就像灰菜和蒲公英一样普通，所以那时的我总是忽略这些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身边好物。

后来，那个喜欢在学校操场里面挖蒲公英和捡地达菜的姚老师被调走了，她走了半年之后，我就成了她在这个操场里的接班人。原因是：今年春天，我突然长出了一颗热爱自然的心。我开始疯狂喜欢跟大自然有关的一切，也开始第一次踏进那个长满各种野生植物的操场。出乎所料的，我在这里发现了野草莓，发现了灰菜，还发现了地达菜。

　　我们学校的操场里原先有两个篮球架，一个立在东头，一个立在西头。因为这个操场长满了野草不能使用，这两个篮球架也就被闲置在那里很多年。突然有一天，上级命令把其中的一个篮球架挪到前院。他们找了一个工人来到操场，要先给那两个褪了色的篮球架涂上新鲜的绿漆。

我那天上完厕所以后习惯性地站在厕所门口的柳树下看着操场里的风景，那位负责给篮球架涂漆的工人看到我以后热情地说：“你看这个操场里面有这么多地软子，你赶紧拾上一些。尤其是这个篮球架下面，多得很！”他指着西边的那个篮球架。我走到那个篮球架下面仔细一看，果然“多得很”。

在他说这些话之前，我也知道这个地方有很多地达菜，但是并不觉得稀奇。如今经他如此热情地一番煽动，我对这里的地达菜一下子产生了兴趣。

我回到宿舍取来一个塑料袋，蹲在那个篮球架下面就开始战斗起来。我一边听书一边捡拾着这里的地达菜，慢慢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界。

　　这个篮球架下面有一片裸露出黄土的低洼之地，这里的草长得不高也不多，地达菜却很多。按照我的理解，地达菜应该长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这块地方明明裸露在太阳下却长了这么多地达菜，着实令人费解。

这些地达菜不像是从地面上长起来的，因为它们没有根。它们更像是被谁铺到那里的，黑黑厚厚的一层。我曾见过草丛里零落生长的地达菜，却从未见过这么密集铺陈的地达菜。

只要我蹲下来，就会发现我的双脚踩到了地达菜，我赶紧挪开脚步，却又踩到另一些地达菜上面，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脚。

这里的地达菜确实多，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要蹲在那里不动，一会就能收获好多。但也正是因为太多了，这些地达菜才遭到我的挑剔——我嫌这里的地达菜泥土太多。

　　地达菜既然长在地上，多多少少肯定要粘一些土，但是泥土太多的我就不要。偏偏这个篮球架下面草少土多，这里的地达菜大多数都粘着一些大颗粒的土，我在这里拾了一会就跑到草更深的地方去了。

草深一点的地方地达菜没有这里多，但是长在草上面的地达菜比较干净，而且更加湿润，拿在手里手感更好。但草丛里的地达菜可没有篮球架下面的地达菜那么好拾。草长得太密，有时候明明目标就在眼前，我的手却在奔往目标的过程中受到重重阻碍，于是只好先拔掉目标附近的一些草，才能顺利接近我的目标。

我以篮球架为中心向四周的草丛探索，发现方圆十几米以内全是地达菜。我顺着地达菜指给我的线索一直向东走，想知道这些地达菜的领地到底有多大。当我走到操场正中间的时候，地达菜逐渐消失了。由此我总结出：学校操场的地达菜主要存在于西边的半个操场，尤其以西边篮球架下面为最多。

如果把这半个操场的地达菜看作一个独立的王国，篮球架下面的那一块应该算作它的首都，也就是整个国家的最繁华之地。

　　学校操场的地达菜，我捡过很多次，晴天来过，阴天来过，雨天也来过。

如果连续几天都是晴天，篮球架下面的地达菜会在太阳的蒸烤之下慢慢变干，变干的过程中会把更多的小土粒夹进它的褶皱里，而且变干的地达菜摸起来干巴巴的手感也不好；再就是变干的地达菜体积会大大缩小，捡起来没有成就感，所以我不喜欢捡拾那些变干的地达菜。

如果连续几天下雨，这些地达菜又会从干变湿、从小变大，颜色从黑到绿，样子变成半透明，上面还泛着晶莹的光泽，手指触到的时候感觉凉凉的软软的，无论视觉上还是触觉上都是一种享受。但是如果雨下得时间太长，地达菜就会被泡烂，上面出现许多小孔，这时的地达菜只剩下一个空壳在那里，用手一碰只能抓到一些黏糊糊的绿沫子。

这些地达菜就这样干了变湿，湿了变干，被太阳晒，被风吹，被雨淋，被雪盖，还被虫子吃，但它永远平躺在那里，默默承受这一切，默默等待发现它的人。学校操场的其它植物都跟随四季的变化而枯荣消长，地达菜却雷打不动地贴在地面上，好像谁也干不掉它。

我妈说夏天打过雷之后的地达菜会生虫，是不能吃的，但我不听我妈的话，偏偏要在夏天捡。我在捡的过程中没有看到过一只虫子，但是很多地达菜的身体下面都藏有一大堆细小的粑粑。这些细小的粑粑粘上了泥土，看起来挺像一粒粒缩小的大米。但我不在乎这些粑粑，我照样捡拾我的地达菜。

　　我喜欢捡拾那些大骨朵的地达菜。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拿到眼前仔细摘去上面的泥土和枯草，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进我的塑料袋里。但是这样的地达菜并不干净，还要经过很多次的淘洗才能彻底变干净。不仅要清洗，还要捡去残留的枯草和杂质。但是无论你怎样仔细地淘洗或者怎样仔细地挑拣，永远会有一些细小的杂质沾在上面弄不下来，所以地达菜并不适合洁癖和强迫症患者。

清洗地达菜的时候，不能像淘米那样把水倒出去留下地达菜，相反的，应该把地达菜捞出来留下水，因为最底下全是泥土。像这样洗上四五遍之后，水才慢慢变得清澈起来。在清洗地达菜的时候，还会损失掉一些地达菜——那些小骨朵的地达菜很难把它们捞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水流冲走。

洗净的地达菜可以马上用来做食物，也可以晾干了留着慢慢吃。地达菜的晾晒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直接把地达菜铺到学校的乒乓球案子上面晾晒，没想到最底下的那些地达菜都粘到了案子上，我只好把它们铺到塑料纸上面晾晒。但是塑料纸不透气，铺在塑料纸上面的地达菜不容易变干。我妈比较有经验，她把所有的野菜都铺在透气的面袋子上面晾晒，这样就容易干。

地达菜风干起来比较慢，不像其它的野菜那么容易晒干，因此晾晒地达菜的时候必须把它放到通风向阳的地方。有一次，我把洗干净的地达菜放到家里的阳台上晾晒，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不仅没有晾干反而发霉了，只好扔掉。

　　我今年一共捡了四次地达菜，有一次送给我妈，有一次送给朋友，有两次拿回家。拿回家的那些，我婆婆用它包了包子。上一辈人做出来的食物都有着童年的味道，虽然算不上上等的好吃，但是真的很怀旧。

每一次在学校的操场里面捡拾地达菜，我都带着喜悦的心情，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每一次捡拾地达菜的时候，我都是一边劳动一边听书。我捡地达菜时很投入，听书也听得很投入。每一次当我蹲在这里开始跟大自然对话的时候，我的心就变得特别宁静，书里面的内容也更能渗入我的心里。

有时候我觉得，我在这里捡拾的不是地达菜，而是一种充满喜悦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