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事】盛夏时节二访“虢王镇”

雍人随笔

盛夏时节二访虢王镇

　　宝鸡市凤翔区有个叫“虢王”的镇子， 虢再加上王，听名字让人就觉得威猛霸气。

东汉许慎（经学家、训诂学家）在《说文》（中国最早一部考究汉字字形及字源的辞书）中解：“虢，虎所攫画明文也”，虢字是老虎用爪子抓画出来的明显文字；唐代陆德明（经学家、训诂学家）所撰《经典释文》曰：“虢，国名”， 虢也是古代的国族之号。

自从今年早春二月，我同周天阔、侯树斌三人，探访了虢王镇“四冢洼”村的淮南王陵园旧迹后（《早春探访“四冢洼”村》一文，2024年3月9日发“美篇”平台【雍人随笔】），总觉时间仓促，意犹未尽。恰巧近日文友申震从西安回到凤翔，热情相邀到其老家一游，于是我和周天阔、侯树斌，在盛夏时节又二访虢王镇。

老周由于职业关系，浸淫金银玉器和珍宝古玩多年，对古代的文字图案研究造诣精深，在去虢王镇的路上，他给我们讲了自己对甲骨文“虢”字及商代“虎食人卣”的理解。

我国曾出土过商代两个造型相似的青铜卣（古代一种盛洒器皿），专家和教科书中都称其为“虎食人卣”，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两尊卣分别流落日本京都住友泉屋博物馆和法国巴黎赛奴施基亚洲艺术博物馆。

“虎食人卣”的制作非常精美，日本“东映动画公司”著名制作人宫其骏 ，曾以此卣为原型创作执导的动画片《龙猫》，共获国际国内的二十四项大奖。

老周介绍说，这尊卣的造型是一个身穿铠甲的勇士，鼓晴暴眼，双手牢牢抓着老虎肩部，两脚死死踩住老虎爪子，表现出一种勇猛无畏与之相搏的神情。

　　老周谈到中国象形文字是一种最古老的表意文字，起源于图画，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表音文字的不同之处，就是通过描画具体事物的轮廓或外形特征所创造的一种文字。甲骨文的“虢”字，上边两只手，下面一个虎，有徒手搏虎之意。老周认为，商代的“虎食人卣”图案，活脱脱就是个甲骨文“虢”字的造型，所以这尊卣不该称“虎食人卣”，应称其为“勇士博虎卣”才更加贴切。

我竖拇指赞许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是我听到对‘虎食人卣’一种精辟透彻的最新解读”。

　　虢王镇地处凤翔区“秦都雍城遗址”东南方向，东接岐山县雍川镇，西邻陈仓区慕仪镇，北依凤翔区彪角镇，南与陈仓区阳平镇（阳平古时称平阳，因秦宪公在此置平阳宫，又地处渭河之北而得名。1957年7月，凤翔县虢王区公所管辖含阳平在内的20个村，划归宝鸡县。）接壤，所以有“鸡鸣三县”之说。

当地称这里为“南原”，历史上也称作“北原”、“三畤原”、“积石原”等，其范围南临渭水（即渭河），北至北山（即岐山，先秦时称秦岭为南山，岐山为北山。），东至武功，西至汧水（即千河，黄河支流渭河左岸较大支流之一。）。

中国近现代著名文字学家、金石学家、历史学家唐兰，在其《石鼓年代考》一文中曾论述：“南原既长达四十里，面积很广，《乾隆岐山县志》卷一说：‘积石原一名南原，在县南十五里，南北当雍渭之间，西界汧水，东界大横水’。南原位于武功、扶风、岐山、凤翔之南，从凤翔来看是南原，《水经》‘渭水注’因为它在渭水之北，所以称为北原。《元和郡县图志》：‘三畤原在武功县西南二十里，高五十丈，西入扶风县界’，这是三畤原的东界，和《乾隆岐山县志》完全符合，它的西界一直到汧水，凤翔县和宝鸡县底店铺的交界处，就是现在的南原”。

　　我们在申震的引导下，来到其老家——虢王镇虢王村。他介绍，这里曾有“一寺二庙”——“槐林寺”、“武帝庙”、“土地庙”，但都在清同治年的“回变”时被焚毁。

初建于唐代的佛教寺院——“槐林寺”，鼎盛时期占地三十余亩，相传寺院第一任方丈来自嵩山少林，又因村庄周围槐树成林，取二者之意，遂起名槐林寺。寺院旧址曾出土过青铜器、陶罐等文物，并发现一神密洞穴，瓦砾陶片随处可见。清末凤翔府虢王籍生员冯君，创作了秦腔剧《火烧槐林寺》，由本地皮影班在陕甘两省巡回演出，影响甚广。

槐林寺旧址前一棵三百余年的皂角树，欣喜至今根繁叶茂、郁郁葱葱。在申震的倡导策划下，2021年植树节之际，虢王镇虢王村十五组村民，筹集善款万余元，采取根系垫土、筑栏围挡、挂网植皮、树前立碑等措施，使数百年的古木又焕发了新的生机。

申震的忘年之交——西安书法家王庆先生撰写碑文并书丹：“佛入东土，肇始于汉。槐林佛寺，相传唐建。缘于少林，名噪西府，有东少林西槐林之赞。明永乐十八年(1420)重修，有碑记焉。宝刹焚毁于清同治年间，皮影剧《火烧槐林寺》公演陕甘。遗址今存三十余亩，崖留洞穴，壁露古器，探秘者或至焉。原址西侧，生一皂角神树，采日月之光华，纳天地之精气，危入高云，华盖亭亭，森森然。遮瘴降魔，庇佑苍生，神灵附焉。逾三百年，仍勃勃生机，喻村之盛繁。辛丑开端，众乡邻心力凝聚，助物捐款，培土筑栏，贡以清馔，祈村盛民安之愿景，谢高天厚土之恩典，故勒石记之，以示来者”。

申震虽寓居西安多年，但却怀着浓浓乡情和一颗赤子之心，利用节假日回到虢王镇，遍访了村中的老人，并在长安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李均宏、县政协文史委主任肖逸、县博物馆孙宗贤等人的帮助下，搜集整理了丰富史资，以槐林寺和碑碣为切入点，探究其历史痕迹，写成《凤翔有个槐林寺》一书，为家乡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为历史研究提供了有力证据。

　　虢王镇属凤翔的四大古镇之一，有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积淀。我们又先后游览了虢王镇的古城旧址、鸡鸣三县的“三县寺”旧址、消失于清同治年回变中的回族村落——“马家原”旧址；拜谒了清道光钦命罗氏先祖罗世浩“例赠武略骑尉德渊罗公路碑”、纪念1973年因公殉职六位村民的“碑子井记事碑”等。

申震在“虢王大酒店”，热情招待我们品尝了当地有名的“一口香”浆水面、臊子面及特色小菜，既清凉解暑又爽口果腹，让我们有着游览古迹、品尝美食、感悟人生的几重收获。

　　下午时分，侯树斌带我们到他家祖宅——镇王镇桂花村“桂花家园”小憩。

庭院里宁静雅致，草木葱茏，有形姿飘逸的桂花、四季长青的棕榈、虚怀若谷的翠竹，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浓郁的绿意和淡雅的花香，依然自得一份清幽，充满了与世隔绝的闲适与安逸。

侯树斌是一名退役老兵，非常勤奋刻苦，现虽在政府部门工作，但对家乡历史和侯氏家族史却有着浓厚的兴趣，利用节假日等业余时间，十年磨一剑，撰写出三十多万字的《陕西凤翔•桂花侯氏史略》一书（2021年由中国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

我就虢王镇名称由来向侯树斌请教，他说自己在研究侯氏家族史时，虢王镇的历史是个绕不过的话题。

据史料记载，四、五千年前的仰韶时期， 在雍水、渭水两岸就有人类繁衍生息，擒猎搏杀虎豹等猛兽的勇士称之为“虢人”，他们活动的地方称之为“虢地”。“虢地”的范围约包括今天的凤翔区南部、陈仓区东北部、岐山县西南及眉县和太白县的北部，其中心区域为凤翔区虢王镇、陈仓区的虢镇一带。

商朝的小乙（姓子名敛，商朝第二十一位君主）年间(约公元前1255-1234年)，古公亶父（姬姓名亶，又称周太王，周氏族的领袖及周王朝的奠基人。）率其族人由豳（今陕西旬邑县)南迁周原后，“虢人”归附了周族。

周文王（姬姓名昌，周太王之擒猎搏杀虎豹等猛兽的勇士称之为“虢人”，孙，商朝诸侯，封西伯。）时期将“虢地”封给弟仲、叔为采邑（“采”指田地，“邑”指居民村落。诸侯可以将封地一部分作为自己宗邑领地，其余分赐给宗室和臣属。），兄弟二人以“虢”为氏，虢叔居虢王，虢仲驻虢镇。

据传虢王镇城堡始建于周襄王时期(公元前651—前618年)，与虢镇城堡建筑完全相同，都呈“五角型”，均缺西北主角，东西长、南北窄，史称“刀城”。根据其形状和地形人们惯称它为“五角城”、“龟城”。

毁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原虢王镇古城东西门额分别书有“东望岐阳”、“西连武都”（周都的京当〈今岐山县京当镇〉位于岐山之阳，甘肃武都属“巴蜀咽喉、甘陇锁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均说明了虢王这个地方曾是重要的交通战略要地。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灭商建立周朝后，始封虢国。虢叔所在地史称东虢，虢仲所在地史称西虢，随后又改封东虢于制邑（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后被郑国所灭。其后裔被周平王复封于夏阳（今山西平陆县），建立北虢国，公元前658年，北虢国又为晋国所灭，春秋时期史学家、文学家左丘明有篇散文，就题为《虢将亡舟之侨以其族适晋》。

虢王镇应是东虢伊始之地，因而“虢王”地名的来历就是周代“虢国”的“王城”所在地之简称，距今约有三千一百年的历史。

听完侯树斌的介绍，我说到：“既然在上古时期，把擒猎搏杀虎豹猛兽的勇士称之为‘虢人’，那老周刚命名的‘勇士搏虎卣’又得重新命名，改叫‘虢人搏虎卣’，这样才能更具历史感，而且又为你们研究商代的“虎食人卣”及虢王镇的历史增添了一个新课题”。

　　我告诉侯树斌，前不久我在考究《史记》中“秦德公（嬴姓名嘉，秦穆公之父，秦国第六位国君）初居大郑宫”一事时，发现了一条新的线索资料，其中也涉及有关西虢和虢仲的内容。

2019年3月，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史记研究集成•十二本纪》（此书列入“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及国家出版基金项目），这套丛书中的《周本纪》，由尹盛平研究员和张光勇教授编撰。该书在介绍西周穆王（姬姓名满，西周第五位君王。）时期东征西讨的多年战争时，引证了现存于首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穆王时期的标准器“班簋”（又称毛伯彝，虢仲的后裔毛班所制，其为周穆王时期的军事统帅。）。

“班簋”铭文大意为：八月初时吉利，周王命令毛伯继承虢成公的官位，夹辅王位，并监管繁、蜀、巢3个方国；又命令毛伯率领军队讨伐东国狷戎，吴伯为左师，吕伯为右师，三年平定了东国......，毛伯将这些事迹告诉了子孙毛班，并告诫班要吸取蛮夷国灭亡的教训。要敬德爱民，不要有一丁点的违背。（铭文原文：“唯八月初吉，在宗周，甲戌。王令毛伯更虢城公服，屏王位，作四方极，秉繁蜀巢令，易铃□, 咸。王令毛公以邦冢君、徒驭、铁人伐东国骨戎，咸。王令吴伯曰：以乃师左比毛父。王令吕伯曰： 以乃师右比毛父。遣令曰：以乃族从父征，遂城卫父身”。）毛班因此制作簋记录了这段历史。

此书“编者按”写道：“虢城公（西周时期虢国国君）为城虢公的倒文，城与郑音近字通，城虢公即郑虢公。郑虢是郑地之虢，即西虢，是虢仲的封邑，可能在今凤翔县的彪角镇、虢王乡一带。西周时汧水东岸的周原西部统称为郑，所以春秋时，秦德公在今凤翔县的雍城遗址内修建有大郑宫。西虢在郑地内，所以称为郑虢”。

老周在一旁听后讲道：“怪不得我高王寺‘郑家堡’（位于秦都雍城遗址东北方向，清末关学大儒郑士范的家乡。）的亲戚，一直把郑家堡及郑姓的郑读作城（cheng），我还以为是方言乡音，今天才明白了有其历史渊源”。

我将收藏的这条资料随手转发给了侯树斌，以便他深入研究虢王镇历史时作为参考。

盛夏时节，万物荣华，人类的历史文化也在薪火相传、绵延不断。这次二探“虢王镇”，让我对其有了一个更清晰全面的了解，又对凤翔的悠久历史增添了许多新的认知，真不虚此行。

甲辰年荷月于古城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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