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洼的徙变

一苇渡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柿子洼是豫南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村庄。</p><p class="ql-block"> 豫南的罗山位于大别山北麓,地处山区到平原的过渡地带,地形多为山地丘陵,因而域内一些村庄的名字,带有较明显的地貌特征,要么直接以地形为名,如“北山头”、“前冲”、“石窝荡”、“芦乡”等,要么以姓氏+地形命名,如“丁冈”“杨寨”“王塆”“汪畈”“江塝”等,这种方式取村名的好处是简单、直观、易记,背后负载的信息量大,上述村名中的冈、塆、畈、洼等后缀,标注的是不同的地形地貌,体现人们生存居住环境的差异性。 </p><p class="ql-block"> 与许多叫“洼”的村庄一样,柿子洼坐落在一个小山凹中,整个村庄坐西北面朝东南,三面环山(冈)。其北依山岚,东靠堆丘,西接罗冈,前俯大冲,村前一口池塘,风水上佳,契合堪舆中的“后靠前照,左右有抱”的空间布局。这样的布局,南方比较多见,北方则少一些,可能是豫南在地理人文上更偏南方的原因吧。构成村名的另一个元素的“柿子”树,当下则不多见,最多有一两棵,可能当初遍地即是吧。想象一下晚秋时节,那漫山遍野挂着红彤彤的柿子层林尽染的景致,那被橘红彩带所飘绕、鸟雀登枝徐飞叫喳的山村,该是多令人神往的一个地方啊,放在今天,至少也是一处网红打卡地。柿子通常被赋于吉喻,有“事事(柿柿)如意”之寓,当初村庄以柿子为首冠名,不知是否也暗含此意。</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娘家在柿子洼。幼年时,我经常去姥娘舅舅家小住,在那里度过了许多难忘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村子不大,有近二十户人家,住户大部分姓“尚”,与舅舅同宗同门,据说是从子路乡的尚冈迁至而来。只有两户姓“李”,他们的到来不知是不是尚家人有意识地邀引,因为两姓念搭起来,不管是“尚礼(李)”,还是“礼(李)尚”,都非常有寓意,口彩也好。这样的情况在一些地方也比较常见,当年安徽绩溪龙川的胡氏,就主动请一丁姓人家来村定居,以保住村里上好的风水。</p><p class="ql-block"> 村中布局较为简单,各家房屋,皆依山脚平地而筑,多为灰瓦土坯结构,个别砖墙黛瓦,还有一、两户为茅草屋。最打眼的,是一栋三层高的碉楼,居于村中心的位置,青砖砌就,通体无窗,在近楼顶处,开留几个孔洞,用于瞭望和射击。不用讲,这是大户人家的房宅。小时候听姥娘讲过,碉楼周围的这片房子,/曾是一位姓方的保安团长的。方团长长得白白胖胖的,人也和气,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对邻居们很客气。1948年底,方团长的保安团与南下的大军在曾店附近打了一天一夜,事后姨妈光是子弹壳就捡了一箩筐。方团长兵败,被几个勤务兵扶着上马,逃走时对邻居们讲,他要到远处去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果然没再回来了,听说他去了广州,又有人说是去了台湾,反正最后客死在他乡。1980年前后,他的儿子从广州回来,在县里投资办选矿厂,在老家招了不少工人,但没回故居看看。方团长的房宅土改时被分给了几户人家居住,那栋碉楼倒是无人去住,可能是不适合居住的原因。童年时我经常去那里晃荡,以图晓解楼内的秘密,但透过紧锁的门缝,除了垂吊的蛛网,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到。当年被抓壮丁到台湾的,还有姥爷的弟弟,但自走后就音讯全无,估计是早已不在人世了。</p><p class="ql-block"> 家家户户四合院的门前,是一片空场地,宽窄不等,由西向东,连成一片,既是每家垛柴晾晒之地,又是其他人进出村子的公共路道。这片区域,因是土底,晴天尚好,逢上下雨,经猪牛反复践踏,变成一片泥淖,厚厚的泥浆,跐滑粘黏,让出行十分不便。对孩子们来讲,雨天去泥地里玩泥巴是一件很嗨的事,大家在泥地里玩水嬉闹,有不小心的摔到地上,象被泥水腌过似的,浑身浸满泥,衣服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回到家,少不了挨一顿打。</p><p class="ql-block"> 池塘的北岸,搭着几处漂台,用树钉成梯状,再在水中打下“H”型木桩,将木梯一端固定在木桩上,悬伸于水上,并在上面放置一块石板,另一端则连接岸边,形制略似于江海岸边的码头,但主要做淘洗浣衣之用。漂台上经常见到的是主妇们忙碌的身影,孩子们有时也借洗涮之名在附近玩玩水。吃饭的时候,孩子们喜欢围坐在漂台上,将碗里的菜拨弄到水里,比试着谁家的饭菜油水大。时常有小鱼游来凑热闹,放在水里的脚,如果感到酥麻,那一定是被小虾啃着了。 三伏天暴雨多,暴雨来之前天气沉闷,水中缺氧,池塘中的鱼儿争着浮出水面,成群结队地张开大嘴,不停地来回游弋。大人们忙着捞些白条、鲫鱼之类的杂鱼,孩子们则站在岸边,看准露出水面的虾须,猛地一拎,一只大虾被带出水面,甩到岸边,虽不住跳跃挣扎,却也只能束手就擒。</p><p class="ql-block"> 村子的最西边,幺姥爷家门前的池塘边,有两棵大树,一棵是皂荚树,一棵是桑梓树,树龄都有几百年。两树相距不远,高大的树冠,似两把张开的巨伞,一边伸展到岸边,一边伸展到水上。夏日酷热难当,两棵大树遮阴蔽日,树下自是消暑的好去处。幺姥爷的母亲,我们叫姥太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般午饭后揺着蒲扇,躺在桑梓树下的竹椅上午休。姥太很爱孩子,看到我们爬到树上摘桑葚,也不午休了,就在树下不住地叮嘱我们要小心点,别摔着,声音颤微微的。当看到从树上下来,吃桑葚吃得满嘴乌黑的我们,姥太瘪着的嘴笑开了花,连忙拿出毛巾给我们擦嘴…… </p><p class="ql-block"> 二舅家的房子,在村庄的最东边。旁边的土冈,是东向的高点,也是人们夏夜休憩纳凉的地方。因为地势低洼,风难以吹到屋内,上半夜异常的热,当时又无空调,故到山冈上纳凉是最好的消暑方式。临近傍晚,妇孺们早早地将竹簾、草席或躺椅搬到山冈上,以家为单位,找寻上风方向,占得最佳的纳凉地点。待晚饭后洗浴完毕,全家到山冈上,老老少少围拢在一起,尽情地说话,尽兴地消闲,大人们不停地揺着蒲扇,孩子们则缠着大人讲故事,不讲就哭闹个不停。这也是村子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男人们放下一天的劳作,可以凑在一起抽口烟,呷口茶,聊天吹牛,漫无边际地侃大山,从最新的国际国内形势,到王洪文能否上位接班,到今年的收成,再到明天是否有雨,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无所不谈。用现在的话讲,这里是村子里的信息交流平台,也是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聊侃间,繁星满天,时而有流星划过,微风渐起,稻叶轻摇,草虫呢鸣,夜禽低啁,恹恹欲睡的人们,打着哈欠,拖儿带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屋睡觉了。</p><p class="ql-block"> 西大冲在村庄东北约一里许,在一条巨大的地质断裂带上,下切落差近50米。之前的南信叶线公路经过此地,“U”字型直上直下的陡坡路段,曾让很多司机闻之色边,当年骑自行车路过此地的我们也摔过不少跟头。高中三年,西大冲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每经此地,稍感疲惫时,就到几个舅舅家歇息修整,看望一下慈迈的姥娘,喝几口舅舅们沏的茶,或随机留下来吃一顿上好的饭菜,辞别时书包里可能还有被舅母塞进的鸡蛋,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感到暖意盈怀。</p><p class="ql-block"> 西边的山冈是一片坟地,埋葬着尚氏家族的先人。人们在村子里出生成长,成家立业,繁衍后代,最后终老于斯,一生在此为起点,又在此为终点,衔环闭合,世代相因,生生不息。人们敬天知命,和乐融融,与外无争。这里藏风聚气,静谧幽宁,远山近水,古木修竹,屋舍田畦,阡陌河渠,不墨自画,浑然天成。</p><p class="ql-block"> 可惜这样的景象不久就被改变。</p><p class="ql-block"> 大约2000年左右,新修的南信叶线公路从村子中间穿过,原有的村子被一分为二,既有的宁静随即被打破,固有的秩序被改变,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较以往迥异,原来齐整的村子显得零乱而破碎,房屋拆迁后留下的都是断垣残壁。但生活还得继续,回过神后,大家开始重新布局,各自规划、建设自己的家园,在新旧公路沿线,重新建造屋舍,建起了一栋栋的小洋楼。新楼房散布在道路两边,掩映在茂林修竹中,己有新村之貌,且临路而建,假以时日,定会成街接市。只是新修的公路路况好,过往的车速快,须时刻提防发生交通事故。</p><p class="ql-block"> 搬迁出老塆的村子,再也没有了过往的宁静,门前日夜不息的车流,让村子变得喧闹,也把下一代带到四面八方,东南西北中,北上深广杭,时常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家家户户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变得热闹。</p><p class="ql-block"> 从老塆迁徙出的柿子洼,还依旧是以往的柿子洼吗?</p><p class="ql-block"> 记得大舅原先的屋旁有一棵长满刺的树,形状似橘,但果实苦涩,本地叫藤包树。后知“橘枳之故”,方识其实为枳树。橘枳之变,水土异也。惟愿今日之柿子洼,徙易其容,而其情、韵、神、魂能留存永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8日于湾区西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图部分源自友人和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