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残雪（片段之一）

远方

　　20年过去了，建已经是这座大都市里一个集团的老总。工作的繁忙，让他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也因为不想陷在记忆里，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交给了工作。

很久没有去西湖了，周而复始的忙碌，终于让他感到了倦意。这一天，他独自出了门，来到了“山水晴雨亭 ”。

　　亭子还是那座亭子，楹联还是那副楹联，但读它的人，却是孤身只影。

建在亭子里默默地坐着，不知不觉，身边已是一堆烟蒂。

始终搞不明白，当年眼前那个真真切切的云，怎么就如同劳燕纷飞似地再也没有了踪影？

无数发出去的信都被退了回来，上面永远盖着“查无此人”的印章。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着职务的不断提升，上门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建总是淡淡一笑，一句工作忙便转开了身。只有母亲明白，建的心里依然藏着云妹妹。

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建，他苦苦等待的云妹妹在当地已经结了婚。建终于明白，云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留在了遥远的山区小镇。她再也无法回到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里工作生活，他和她，也永远是天各一方了。

　　十年知青生活的磨砺，建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那晚，在断桥边，建却双泪长流。.......

烟烫着了自己的手指，建却感到了心的疼痛。夕阳渐渐地染红了湖水，建仿佛又看见了云那双春水荡漾般的眼睛。

出了西泠印社，建沿着白堤慢慢地走着，微风徐来，稍有一丝凉意。“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建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寒颤。

漫步在湖边渐行渐暗的暮霭中，已不再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年龄，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进入了“浑然不觉”之境。但建始却始终忘不掉，心底里永远贮存的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山水晴雨亭"，始终忘不掉那一幅同样不引人注意的楹联。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把云藏起，藏在了那样深那样深的心底；曾经以为，只要让日子就这么过去，这便会成为心中永恒的秘密。因为，周围所有的人都对建封锁了云的消息。当生活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时光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从指间划过去。

　　望着远山上的雷峰塔，建忽然想起了李商隐“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的诗句。建茫然地想着，每当我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悸动时，云，你是否知道，这是我在默默地想你？

白堤上，还有不少人在漫不经心地散步，远处一对老人的手紧紧地牵着，互相支撑着，踟蹰地行走在湖边。建曾经多么想，那，就是我和云的未来。

可是，云，你今在哪里？

　　断桥边，一个白衣女子迎风伫立在湖边，微风吹拂着她披肩的秀发，夕阳映照下，好似一幅美丽的剪影。

建渡过女子身边时，突然听到梦呓般的低语：“山山水水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

建一惊，猛然回头，就像感应一般，那女子也回眸一望。

双方就像在梦里！难道西湖的梦境真的变得如此真实？

恍如隔世，如梦如幻，好半天，他们愣在那里，谁也没想到，建和云，就这样不期而遇！

　　建又一次想起20年前那个潮湿的梦境。建觉得，这一定是上苍对我的厚爱，所以在千古的轮回中才有了这样的安排，让我与云又在断桥邂逅。

云还是那般婀娜多姿，还是闪烁着那双天使般的眼睛，但不再是湖水般的纯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分明地多了几许忧郁、几许沧桑。

云终于开口，我出差路过杭州，顺便逛逛西湖，马上要去赶火车。云的口气很平静，但眼角淡淡的皱纹里，却仿佛蕴藏着很多艰辛。

　　马路上，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建也跟着跳了上去，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迷，希望能找着谜底。

但云却始终缄默着，当年那个叽叽喳喳的的小云雀仿佛渺无踪影。云知道，建习惯等她先开口，但此时的云，说什么才好？难道能告诉他，建母亲信中的内容；难道能告诉他，自己这些年不堪的处境？

云知道，当年的决定也许是个终生的错误，但云不后悔，在她的心里，爱一个人，不只是拥有，而是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就够了，云在心底默默地祝福。

火车很快要开了，云匆匆地上了车，隔着玻璃，朝建挥了挥手，车缓缓地开出站台，建分明看见了，云那双大眼睛里，涌上了晶莹的泪水。

建这才想起来，云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哪怕只是一个电话。而自己，竟然也忘了问一声怎么才能和云取得联系。

建又一次地感到了心的疼痛。一向细心的云怎么会这样疏忽？建想，这就是云，独一无二的云，来无踪去无影的云，她不想在后半生里，给建的家庭留下哪怕只是一丝丝的阴影。不再见面，不再联系，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冥冥之中，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建读懂了云的心意，既然今生不能长相厮守，倒不如永久地彻底放弃。但假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倾你一生也无法忘记，就好像生长在你心里的一颗树，一旦连根拔起，那么心随树毁，留下来的必是伤痕累累的躯体。这一点，云，你可曾知道？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弧线形的轨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很远了，云透过窗户，看见站台上只剩下了建孤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