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登泰山

奕欢

题记:泰山是中国文化的缩影，多位帝王在此封禅大典;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李白留下不朽诗篇。

带着对泰山的无限敬仰，我们踏上通往五岳之首的路。据说，夜登泰山是一种特别的体验，能够在日出时分见证第一缕阳光如何将这座古老的大山唤醒。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次旅程会如此难忘。

晚上10点整从中天门出发，人群熙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兴奋。山道旁的商铺和摊位不断传出叫卖，快速移动的人隙泄出明亮的光。有人就地休息，有人临时补给，只为同一个目的，登顶泰山。

众人手电忽明忽暗，为攀登增添了几分神秘。我们仨随人流缓缓前行，耳边传来南腔北调的笑语。从中天门到南天门，大约有3765级台阶。最初我和孩子爸负重匀速上行，登途比预计的要轻松。而美同已飞奔不见。但不多久我俩便经历了泰山登途中最艰难的一段，十八盘。这段路坡度陡峭，对于我来说极具挑战。

赤膊上阵的男士不在少数，有人背着音响设备奏响《国歌》，所有人仿佛在心中五星红旗的昭示下去实现一个共同理想，知道这段路难走而为此做好准备，准备好足够多的力量、足够强的信念和一颗无论何时何地都决不屈服的心。如此神圣庄严，周围没了噪声，只有频频有力的乐曲与呼吸。

接着有人大声呐喊:加油加油，我们离曙光不远啦! 所有人身在其中，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志同道合，仿佛被一种责任驾驭，被一种力量推动，足下一层又一层的石阶、手中一段又一段的绳索都使出一分力，深以为不是在攀山揽胜而是要干一件大事，叫人有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头。

有人骂娘说不上了，脚却不听使唤坚定不移往前走;有人喊上当了，脚却毫不理会义无反顾往上爬。有人手脚并用也不停下来休息，有人哭哭啼啼还要争一口气，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克服懦弱与胆怯，努力征服人性的薄弱。

泰山之雄伟，尽在十八盘，泰山之壮美，尽在登攀中。到泰安之前，我的左脚脚跟、足弓和脚踝已疼痛半月多，一直撒拖鞋瘸瘸拐拐地走，身体全部重量都让右腿承担; 在登泰山前，我的右腿膝关节骨缝突然刺痛吃不住一点力气，无奈只能把全部身体重量转移到左腿上，虽然左脚依旧很疼，但至少能站得住。就这样借助临时止疼措施，再加孩子爸的膏药，开始爬山。说起夜爬，美同比我们兴奋，14岁第一次经历，我不能扫兴。

慢慢调整呼吸，平衡身体，我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节奏，让每一步都稳稳落地，高效利用有效输出，尽量减少无谓的消耗。之前关注天气，预报山上有雨，但对观日出我仍抱一线希望。墨色天空笼罩雾气开始弥漫，很快我俩就和整座大山融进浓雾中了。虽然没有淅淅沥沥地下，但手电光下打着漩涡的细密水珠并不比雨来得逊色。帽子湿了一层，头发糊在脸上，运动后散发出的热量蒸腾出一丝丝水汽。

美同在南天门等我们，老远就一眼就认出她。估计她等的时间不短，我们仨喝口水继续爬。因为这次恰好碰上中天门到南天门索道维修，重新开放要到9月底，所以一路徒步完全不觉得冷，衣服前后湿透，遇阵风反而觉得凉爽。人潮涌动，顾不上说几句话，美同又一次飞出我们的视线。

到达天街时雨雾更大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赶紧找到美同，准备在此稍事休息。因为登山人群已经集中在这里准备过夜，所以人特别密集，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四处是席地而卧的游客。人们裹着浓雾睡去，买半张睡垫，租一件军大衣，枕着背包蜷成一团。在这里，没有你我，没有界限，没有鄙视，没有贫富，所有人只在乎有没有地方可以站着或是坐着休息。

泰山管理处不断广播寻人，给迷雾般的夜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找孩子，找母亲，找老伴，找姐姐，找朋友，几分钟就会广播一次，每一次都是新的名字，让人莫名恐慌。好不容易挤到了小吃摊前，却发现所有角角落落都被占满。这一刻的无所适从让人觉得寒冷，索性拉着美同随人流继续往前，看是否能找点暖和的东西。竟然有蜜雪冰城，三杯热奶茶是我们仨最幸福的遇见，平价又快速，浓雾中我们碰杯，恍然感动。

忽然看到一处台阶上有空地，赶紧让美同坐下，我和她爸站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台阶是下面睡着的人的枕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到别人的头，巴掌大的地方如此金贵，不敢多占用一丁点。人潮拥挤，并未因天气和时间而缓和。此时从红门步行的人群也赶了上来，聚成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每个人都在接收一种惩罚，被迫经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脚步沉重却不得不往前，因为别无选择，所有人被无情地卷在形势当中，没有回头路。

奶茶的温暖已然渐退，守着庞大的，黑森林般涌动的人潮，夜的无垠被填满……凌晨4点，经历了一夜浓雾的我们不想再坚持了，无谓的等待没有尽头，茫茫的人海没有尽头，我们决定继续登顶。离开人海地毯，看远处橙黄色灯光闪现，知道曙光就在前方，心中突然有种胜利的兴奋，但同时也发现越接近山顶，人越多。我们像被堵在高墙之下动弹不得，爸爸紧紧拉着孩子的手寸步不离。一些人正在奋力逆向通行，听这些返途的游客说，山顶上人满了，根本没有站的地方。看日出似乎成了泡影。

这种情况下，孩子爸爸说不管能不能看日出，大流量集中下山会非常危险，上顶人太多，必须趁现在赶紧下山。尽管我和孩子觉得放弃登顶有些遗憾，但出于安全考虑这也是最明智的选择。身旁还有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的人们不问前路只顾向前，陆陆续续地向山顶集结。而我们仨在爸爸的带领下插空极速向下，逃离到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

此刻是早上5点30，天空微亮，但黑云盘聚风大如吼，温度骤降。路边坐了一会就浑身发冷，赶紧起身，刚愈离开，急促的雨点突然倾撒而下，爸爸迅速卸下背包拽出雨衣，递给美同和我，大雨打在我们雨衣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雨势越来越大，本就蒙蒙顿顿的山路变得更加模糊不清，石阶上雨水聚成了小河一路往下流，平地上一个个水潭深深浅浅。雨衣本是备选物品，没想到却成了此时此刻的救命工具。好多人有准备，也有好多人在大雨中透湿，但却依旧浇不灭暴雨中执着向上攀登的人们的热情。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我们仨各自为政，不互相牵绊，跟着大部队的节奏不赶不拖，一步一步往下走。尽管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内心的坚持让我们坚定地踏实每一步。头顶上的一片云飘走了，雨停了。每个人都饥肠辘辘，能量在接踵而来的考验中消耗殆尽，要赶紧找个吃东西的地方。

雨衣挡不住的地方全部浇透了，和身上的汗水纠缠不清。见雨不下了，许多人干脆把雨衣脱掉扔在路边。我们仨刚刚脱掉雨衣准备轻松前进，大雨就像得到了什么情报，立即展开第二轮猛烈袭击，雨滴成线，从头上脸上滚落，忙乱中又帮美同重新穿好雨衣。等吃完15元一碗的方便面，她的身体就像充了电，再次跃出我们的视线。

一路小跑，终于追上这丫头，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小时后，我们安全到达乘车点，这时候才感觉到鞋子里的水温温潮潮，不知何时已被雨水灌透。

虽然没能登顶泰山，但这一过程耐人寻味，让我们明白面对困境时冷静的抉择比一味达到目的更重要。泰山看日出的愿望虽未能实现，但我们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机会再来征服这座巍伟大山。感谢泰山给了我们一次极其丰富的，与众不同的人生体验，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生命，热爱生活，敬畏自然。

奕欢2024年8月10日于成山

后记: 晚上10点开始爬山，确实有点早。在中天门等候时转了转周边，环境不好，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上行人巨多，灯火耀耀吵嚷如夜市，有人随意坐在台阶上阻碍通行。天街满地是人睡得横横竖竖，垃圾遍地横流，登山棍纵横交错，仿佛列席丐帮大会。这是旅游经历中遇到的管理漏洞最严重，环境治理最差的景区，没有之一。当日泰山通流十万人，不限流就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希望“五岳独尊”的风采只在停留在伍元人民币的背面，希望泰山5A景区能通过良性治理以全新面貌迎接各地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