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寻长安，无尽寂寞来

君子论道

圣贤书瀚海，英雄酒满台。

微熏寻长安，无尽寂寞来。

——题记《五绝·寂寞》

君子论道于2024年七夕

很难想像，如果中华民族的文学宝库里没有诗词，将会是什么光景？是帝皇之冠少了一颗明珠，法老权杖缺了一块宝石，抑或是春无花、夏无风、秋无月、冬无雪……

不知道你、他或者她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于己而言，如若没有唐诗之跌宕，宋词之悠扬，灵魂必将一半飘长安里游荡、一半藏肉体中死亡。我常问自己，如果没有七绝圣手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沙场点兵时，怎去抒发豪迈？如果没有太白居士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推杯换盏时，何来热血沸腾？如果没有高三十五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毕业退伍时，怎么互道珍重？如果没有樊川居士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回乡祭祖时，如何泪眼婆娑？

最重要的，如若没有张祜、柳宗元、李白、杜甫、陈子昂……等等大咖的陪伴，此刻我的寂寞又可向谁诉说？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得好：“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今日七夕，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山人海，一派繁华景象。可我的心却在两杯下肚后愈发孤独，似已灵魂出窍，穿梭时空，重回千前年的长安街头，与一众高客对饮流年。

也许是因为厌倦了繁华与喧嚣、面具与应酬，第一个遇到的竟是浩如烟海的诗词大神圈里最名不见经传的张祜。我忍不住问他，“当年皇帝问元稹，您的诗怎么样？元稹回答，您跟他之间，差了一个白居易。一句话把您从半空直接拍回地面，那一刻，您作何感想？”张祜不语，只是静静的站在金陵渡口，望着镇江对岸的瓜州轻声吟唱：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

两三星火是瓜州。

听完张祜的吟唱，我没有竖起大拇指，只是轻轻的告诉他。“您的寂寞，两三星火，寂寞的很空灵、很低调，也很文艺，但境界上还远远不够。要不，我带您老去看看柳宗元，品品八大家领衔大佬一个人的孤独游。”

只见柳河东穿着蓑衣，独自穿行在三湘大地的风雨中，口中念念有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都是事业不顺、人生低谷，但这境界，意境幽僻，情调凄寂，却是比两三星火高了不止一筹。我问张祜，“见着河东先生，您老这心里可好受点？”

没成想，张祜思量半响道，“的确比我高，不佩服不行，但还有人比河东先生更孤独，不信我带你去瞧瞧。”于是我们披星戴月，从湖南永州直接赶到安徽宣城，只见李白静坐敬亭山中，一袭白衣，绝世独立，正轻声低语：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看着谪仙那孤寂的背影，一时间，我竟无语凝噎。那么的惊才绝艳，那么的风华绝代，那么的洒脱飘逸，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的青莲居士原来也曾这么寂寞孤独。身边连只鸟都没有，白云都不愿意逗留独自流浪去了，唯一可跟他对话的，只有那座山。的确，青莲居士的寂寞高出了河东先生一个境界，一个是“看山是山”，一个是“看山不是山”。我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时，只见李白转过身来，眼神迷离的说，如果我的寂寞是“看山不是山”，他却达到了“看山还是山”的更高境界。 “ 是谁？”我和张祜几乎异口同声发出迷惑之问。李白深遂幽远的答道，“我的忘年交——杜甫。”

看，此时的杜子美已进入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正离开成都草堂，向东流浪到了忠州。途中靠泊，他走出船舱，拄着拐杖望向天空，无边寂寞涌上心头，老泪纵横，嘴唇颤抖着呢喃：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那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微风吹拂着江岸的细草，立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夜里孤独地停泊。星星垂在天边，平野显得宽阔；月光随波涌动，大江滚滚东流。这位诗词名动天下的老人喃喃自语，“我难道是因为文章写得好才出名的？年老病多是不是也应该退休了？自己还到处漂泊干什么呢？就像天地间一只孤零零的沙鸥，转徙江湖，声声哀叹！”

这种意境，远不是孟浩然那种“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直白式表达能比拟的。从时空之书一页一页翻过少陵野老的一生，仿佛每一页都写着两个大字——寂寞，还不是一点点寂寞，而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难道这就是寂寞的极致吗？还有比这更大的孤独吗？正当我还沉沦在杜甫的“天地一沙鸥”中顾影惜怜时，有个声音突然在时空洪流中如惊雷般炸响：有！

他在寂寞界的影响与地位，张祜、柳宗元、李白、杜甫，四位巨头加在一起都无法撼动丝毫。他就是唐之诗祖——陈子昂。如果说张祜的寂寞是一座渡口，柳宗元的寂寞是一地冬雪，李白的寂寞是一座高山，杜甫的寂寞是一江流水，那么陈子昂的寂寞就是一个世界。

只见幽州台上，一道身影，伟岸笔挺，孑然独立，仿佛心身已与天地相连，与宇宙相融。一个个挟带电闪雷鸣的文字正从他口中吐出，字字珠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那时，大唐刚迎来五十大生，女皇初登基，宫体诗盛行。整个诗歌江湖，遍地赞歌，满目浮华。虽然这个时期“四大天王”也写出了不少好诗，但王勃死的太早，杨炯人微言轻，卢照邻还没开窍，骆宾王参加判军去了。唐诗那股清新的春风，一直没有吹来。

在这个关键档口，历史选择了陈子昂。当时他身着戎装，官位也只是小小的幽州军团参谋。但是，他必须要在无人的荒野里走出繁华。于文风改革，他摇旗呐喊，要摒弃齐梁的浮华，继承汉魏的风骨。于江山社稷，他冒死进谏，向武则天提议不要任用不懂军事的武攸宜做大将军。历史证明，他的呐呐和进谏多么明智。如果没有他的坚持，唐诗的瑰丽还不知道要在黑暗中前行多久？如果女皇英明纳谏，怎么会有那次大败而归，让浩浩大唐天威沾染瑕疵。遗憾的是，武攸宜是女皇的侄子，陈子昂在政治斗争中被排挤、被冷落，甚至被降职可以预见。

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他登上幽州台，遥望远处已被契丹攻陷的城池。内心之郁闷无人可诉说，唐诗改革要于荒凉中走出繁华，太难，没人去响应；杀敌为国还要扛住皇权威压，太险，更没人敢搭理。那种寂寞，孤寂遗世、独立苍茫，穿梭了时空，超越了小我，孤独且深遂，谁与携手，又谁能比肩？

遥望那道孤独却笔挺的身影，我终于找到了心中的答案，郁结尽去、豁然开朗。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在这样繁华的城市享受寂静，与这么多高洁的灵魂畅聊寂寞，让人间七夕在唐诗宋词的意境里洗涤，聆听最淳朴的声音，伫立最挺拔的人格。原来，吾道不孤，寂寞也可以无敌！



原创：君子论道

图片：网络采编

配乐：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