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1章 春起</p><p class="ql-block"> 经过多年征战，北周于宣德四年灭南吴，周皇定都汴京，改年号为元熙。</p><p class="ql-block"> 元熙四年初春，一夜春雨之后，苏州城外便冒出了一片片的青绿色。</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跟着几个妇人和少女一起，在城郊外的荒地里采新冒出来的野菜。</p><p class="ql-block"> 一众人里，她年纪最小，而且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一直没有怎么长个头，刚满八岁的年纪，看着就跟六七岁的孩童一般。</p><p class="ql-block"> 不过她却是一众人里最灵活的，总是最先瞧见那些长在嘎啦缝里的嫩芽。</p><p class="ql-block"> “春娘，别往那边去。”一个妇人对着一个人跑到一堆废墟边的李春风叫道：“刚下雨，小心陷进去。”</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脆声应了声好，便小心的沿着废墟边缘去采那些最嫩的金花菜。</p><p class="ql-block"> 宣德之战已经过去将近四年，苏州城在当年战乱之时算是受损最轻的城，恢复得也是最快，这金花菜，在城里的大户人家里，能卖上好价。</p><p class="ql-block"> 妇人见她没有继续往废墟深处走，便收回目光，跟旁边的妇人道：“听说江城和熙城那边朝廷都派了新官过去，丁三家的说，想要回去，说不定还能拿回原本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旁边的妇人道：“我们是不动了，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如今这天下换了，也不知道新朝是个什么规矩，至少，苏州城的陈大人，是从前朝开始在苏州这里做了二十多年官的，变动不会太大。”</p><p class="ql-block"> 妇人点点头，道：“我家那口子也是这么说，如今这世道，还是先保命再说。”</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转过一道半塌下来的墙，那边妇人的话便听不到了，她挖出了墙角一丛翠嫩的野菜后，不觉往废墟深处看了一眼。</p><p class="ql-block"> 苏州城的陈大人。</p><p class="ql-block"> 继父曾经说过，要不是陈大人开城投降，迎了周军进城，这苏州城只怕也会成为一片焦土。</p><p class="ql-block"> 当年周国大军渡江南下，与吴国军队在江城熙城等处几次大战，江城和熙城原本是吴国最大最繁华的两座城，大战过后，却只剩下残垣断壁，百里焦土。</p><p class="ql-block"> 便是这种废墟，在现在的江城，都算是能遮挡一些风雨的好地方了。</p><p class="ql-block"> “哎，收金花菜和马兰头！有的快送过来！”</p><p class="ql-block"> 官道那边响起了一个粗犷的男声，李春风立时收住了散开的思绪，提起篮子便跑。</p><p class="ql-block"> 可她所在的废墟是离官道最远的，又多碎石和泥堆，再加上腿短。</p><p class="ql-block"> 等她拼命的跑过去，官道边站着的男人已经收了最先跑过去的那几人的篮子，丢了一些铜钱给她们，转身欲走。</p><p class="ql-block"> 一个晚到的妇人叫道：“刘管家，我们这里也有，都是刚长出来的，新鲜水嫩着呢，要不您多收点？”</p><p class="ql-block"> 刘管家挥挥手，道：“够了够了，少奶奶怀了身子，这些也就是尝个鲜，对了，洗三家的，你回去跟你家洗三说一声，我听老爷说，上头来人，准备疏通运河，让苏州府这边准备劳工口粮。”</p><p class="ql-block"> 说完，他再度对着那妇人挥挥手，带着人快步走了。</p><p class="ql-block"> “哎，这刘管家的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妇人喜滋滋的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那几个铜板，转头问洗三家的。</p><p class="ql-block"> 洗三家的想了下后，道：“准备劳工口粮，意思就是，去做劳工就有粮食拿！哎，我先回去了啊！”</p><p class="ql-block"> 瞅着洗三家的提着篮子就往回跑，几人又看向了一众人里最是聪明的那位。</p><p class="ql-block"> 那妇人想了下后，道：“宣德大战的时候，苏州通往江城的运河被毁，要疏通，肯定是要先修那段，那可不是小工程，需要的人肯定多，走走，赶紧回去，让男人们先去衙门报备一下，只要能去做工，就有粮食拿！”</p><p class="ql-block"> 众人一听，顿时都往回跑。</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迈着小腿赶到路边的时候，只看到那些人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想了下那妇人说的话，李春风转身回去，快速的在已经没人的草地上采了一满篮子的野菜，才起身往家跑去。</p><p class="ql-block"> 苏州东城墙外，有一片连绵的低矮棚户，都是由树枝或者茅草裹着泥土糊成的，一间间的连在一起，交错开的地方便是路。</p><p class="ql-block"> 这一片，是苏州城外的流民聚集区域。</p><p class="ql-block"> 那场号称宣德大战的战争打了三年有余，本是富庶之地的江南满目疮痍，唯有苏州和南吴的都城越城还算保存完整，而越城有周国大军驻守，所以江南的流民大多是往苏州这边逃过来，几年下来，在苏州城外形成了两个大型棚户区。</p><p class="ql-block"> 这里不光脏乱，因为没有固定的茅厕，气味也极为难闻，便是走在路上，都得小心脚下，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都不会到这里来。</p><p class="ql-block"> 所以李春风一路疾跑过来，看到棚户区外面的路口居然站着一个身着月白底色暗绣了大团花纹的锦袍，头上带着白玉嵌宝的金冠，额前还带着一抹碧玉抹额，长得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少年，顿时一呆。</p><p class="ql-block"> 可她正在疾跑之中，这一呆就没有注意到前面便是一个浅水泥坑，脚下一滑，脸冲着地的摔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一个身着满是补丁的灰色短衫的少年正从棚户区里走出来，见到李春风，几个快步急冲了过去，探手抱住了她的腰，将她从脸与泥坑即将接触的处境中捞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将李春风放在地上，少年道：“这么着急作甚？可有扭到脚？”</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动了下脚踝，道了声没事，然后看向了那个富家小少年。</p><p class="ql-block"> 那小少年正一脸怒气的瞪着她。</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身子都被瞪得不觉轻抖了一下后，才发现自己的篮子正被那小少年拿在手里，而篮子里只剩下半篮子野菜。</p><p class="ql-block"> 其余的，不是在小少年头上，就是在小少年身上。</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呀了一声，忙不迭的上前，先是从小少年手中拿过篮子，再伸手去捡他身上的野菜。</p><p class="ql-block"> 一边捡，一边慌乱的道：“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您换下来，我给您洗干净了。”</p><p class="ql-block"> 小少年狠狠瞪着她，可在看到她那粗糙甚至都长了老茧出来的手之时，心头又是微动，待她连说了三遍之后，才瓮声道：“不用了，你以后走路注意点！”</p><p class="ql-block"> 李春风从他腰间捡走最后一丛野菜，往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了谢，随后，便转头对那灰衣少年道：“哥，我听说朝廷要重修运河，要招好多劳工，还让苏州府准备粮食，嗯……”</p><p class="ql-block"> 她话还没说完，灰衣少年便轻拍了她一下，阻住了她的声音，转头对小少年道：“你便是谢玉堂？你祖父让你进去，我爹答应做你的夫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