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庭院里亭亭数株芭蕉在连绵的雨水滋润下，绿荫婆娑，葱郁茂盛。给院落平添一袭古雅幽宁的风韵。每每至夏，那软阔碧绿的如盖蕉叶如同一把把巨大的“芭蕉扇”，在高及屋檐的上空随风摇曳，煞是好看。在炎炎夏日，那大块的绿格外养眼。置身于荫凉的芭蕉树下，会有一种身入绿林的山野之感，清凉的爽意令人心安神怡，尘心内敛，了无他念，通体弥漫着妙不可言的舒爽。</p><p class="ql-block"> 绿荫如盖、扶疏可爱的芭蕉，最适宜在庭院、窗前或墙隅种植。《群芳谱》中就有“为窗左右，不可无此君”之说。窗下，蕉叶或舒或垂，借它与窗掩映搭配，特雅致。正如《园冶》里所说：“窗虚蕉影玲珑”。</p><p class="ql-block"> 清人李笠翁在他的《闲情偶记》里说：“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大概是芭蕉那独具的粗枝大叶，洒脱中不失风韵，张扬中漫溢儒雅，桀骜中蕴含率真，仙气中透出禅意的缘故。</p><p class="ql-block"> 古代的文人最懂得风雅。文思泉涌处，便可题叶成诗。芭蕉叶朗润宽阔，最宜书写，悠悠时光中，不知承载了多少笔墨，牵引出多少缠绵悱恻的无尽诗意。也是这位对芭蕉情有独钟的李笠翁就信笔题诗蕉叶上：“万花题遍示无私，费尽春来笔墨资。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可见李笠翁对芭蕉的偏爱。无独有偶，最具雅趣的是清人蒋坦在《秋灯琐忆》里略笔草草记叙夫人积芙种芭蕉的雅事。芭蕉叶大成荫，秋来雨声滴沥，蒋坦闻之，心烦不已，于是天晴后，便题句于蕉叶之上：“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其夫人见了便续笔写道：“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这般趣事倒为芭蕉增添了浪漫的雅趣。</p><p class="ql-block"> 历史上感叹时光易逝的名篇佳句不少，诸如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苏东坡的《赤壁赋》：“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清王九龄的《题旅店》：“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但读来读去，还是觉得晚宋词人蒋捷的那首《一剪梅 • 舟过吴江》写得清新明快，简洁有趣，耐人回味：“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词人把韶光易逝的惆怅，用口语式的自然明快的语言表达出来，读后让人咀嚼生香，浮想联翩，玩味不已。真是“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都能让词人连绵开去，意象无穷。</p><p class="ql-block"> 雨中听蕉最能给人以伤感幽思之情。在古人的眼中，芭蕉和雨最能寄寓文人的情感。很多脍炙人口的古诗词中的芭蕉大都带有怨悱之情，读来柔婉动人。千古词人李清照在去国怀乡的忧郁之中，隔窗忽见在风雨中飘摇的芭蕉树，触景生情，含泪吟哦：“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李清照的词，以凄美著称，因而在词人眼中，芭蕉也显得心事重重。北宋词人万俟咏在他的《长相思 • 雨》中写道：“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窗外雨中湿润翠绿泛着幽光的芭蕉与窗里昏黄明火的孤灯相映衬，一片雨打芭蕉声，总能勾起感觉细腻的文人墨客的无尽暇想。雨打芭蕉无形中成为中国文人柔弱多情还善感的意象代名词。</p><p class="ql-block"> 尽管大多诗人借雨打芭蕉以抒幽怨离别伤感之情，但是雨中听蕉也会给人以清丽的快感。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巴蕉雨》就写得清新明快，趣味盎然：“芭蕉得雨便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细声巧作蝇触纸，大声锵若山落泉”。唐代诗人于鹄笔下的芭蕉，也一反缠绵悱恻的伤悲，将芭蕉韵化成一幅温馨无比的乡村小景：“巴女骑牛唱竹枝，藕丝菱叶傍江时。不愁日暮还家错，记得芭蕉出槿篱”。天真可爱的巴女外出牧牛，黄昏途中，那遥遥的篱墙边的一笼葳蕤的绿芭蕉是家的标记，也是少女温暖的家园。芭蕉宽大碧绿、平整光滑的叶片，往往给人以强烈的视觉美感，触发文人丰富的想象力。“绿绮新裁织女机，摆风摇日影离披”（唐 徐夤）芭蕉这身“绿绮”自然会让人联想到“潇洒绿衣长”的形象妩媚、体态婀娜的女子。</p><p class="ql-block"> 抒写雨打芭蕉的诗文，明代文学家沈周的《听蕉记》是写得最为形象细腻，最为独特：“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相能想入也。迨若匝匝插插，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也。”好一幅听焦图，这短而精的美文，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上，都极为奇妙，顿挫扬抑如音乐般的词汇峥峥然跳跃于字里行间，极具美感。</p><p class="ql-block"> 芭蕉之于佛教更是圣洁之物。芭蕉中空，恰似无常无我。十八罗汉中的第十四位，正是在蕉叶下修得金身，才有“芭蕉罗汉”之称。雨打芭蕉，因为灵动、空寂、静穆、凄清，十分符合不可言说的禅境，因此，芭蕉也成为参禅悟道的意象。“心知禅定出，石头对芭蕉”。“石头对芭蕉”这一景物组合，看似平淡，实则充满玄机。一静一动，一刚一柔，静穆而又充满禅趣。它隐喻内心的禅定在石头与芭蕉的静与动，刚与柔之间的映射。</p><p class="ql-block"> 历代文人的吟咏，以丰富的想象力从不同角度展示了芭蕉的形象和美感，积淀了芭蕉丰厚的文化和情感底蕴，芭蕉也因此成为具有丰富意蕴的文化符号。</p><p class="ql-block">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聆听着时而清脆，时而浑厚的雨打芭蕉声，推窗望去，但见雨中的芭蕉依窗蔓舞，摇曳生姿，楚楚动人。韩愈先生的名句：“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忽然间眼前一亮。雨中赏蕉真乃人生之乐事。此时此刻，沏一壶清茶，看袅袅茶烟溶于烟雨之中。华丽与浮躁，诱惑与纷扰，全被这飒爽的雨打芭蕉声湮没。这一刻，独守一片宁静，只待天色放晴，饱蘸笔墨，在“尽日高斋无一事”之时，去那“芭蕉叶上独题诗”。</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8日重写于未晚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