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影何处

穿心莲

昨天，据说是立秋。

日历上明明标示，为什么要用“据说”呢？实在是因为这两字与实际天气情况比照起来，违和感太强烈了。一众困于汹汹热浪中的人们，谁曾见过秋的影子？体察到哪怕一丝秋意？

38度以上高温已持续多日，最高时甚至达到了40.9度，据预报以后几天也没有“退烧”迹象。

这算是夏的超常发挥，还是秋的失常占位呢？

古人云一叶落而知秋，但就算是最乐于早凋的杨树，除了在骄阳淫威下萎靡外，也好像见不到象征秋至的黄叶飘然而下。

叶落未见，何以知秋？

烈日炎炎，暑气喧喧，何以以秋目之？

若有秋声入耳，让人微感凉意，说是秋节已至，倒也有些道理可讲。但如今充耳之声皆是暑伏的烘烘火响，并无半点萧瑟秋韵。如何能将眼前之境与节气之秋联系到一起呢？

当然，也许是我辈道行不深，定力不足，不能如诗人那般耳聪，可从天籁之中听出秋意，听出情思，听出人生波澜，听出万物悲欢。

这是可能的。

秋在唐人刘禹锡那里，就是能听出来的。“如吟如啸，非竹非丝”，“百虫迎暮兮，万叶吟秋”。这“吟”和“啸”不正是诗人的做派么？可见，能闻秋声者是要有些诗性底蕴的。否则，秋声中的诗意哪里能了然呢？

“晚枝多露蝉之思，夕草起寒螿（蟋蟀）之愁”。这种听辨能力就更加“恐怖”了。因为是百虫迎暮的季节，露蝉与蟋蟀之鸣声，那就相当于是唱给自己的生命挽歌了。若非命途多舛之人，哪能听辨得如此分明？

刘禹锡一生常遭贬放，一颗诗心早就浸透了忧与愁，怨与愤，所以，他能听得出其中的悲愁之意一点也不奇怪。（上引之句均出自刘禹锡《秋声赋》）

宋人欧阳修也是听秋的高手，其《秋声赋》千百年来广为传诵。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这是正在读书的欧阳修所听到的秋声。注意，是秋声，而不是风声。如果是风声，不要说“波涛夜惊”了，就是低上几十分贝，一般人也是都能听得到的。

刘禹锡也好，欧阳修也好，且不去研究他们是否有特异功能了。总之，人家是听到了秋声，也听出了秋声中的意味。我等俗人，只怕是今生今世也难有这等能耐了。

“道是江东官事冗，绿杨阴里听蝉声”（杨万里《听蝉八绝句》），杨万里的听蝉倒是可以仿效一二。不管你是不是官场中人，工作紧张、身心疲惫之时，去绿杨阴里走走，听听蝉鸣，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就把它当作是免费欣赏晚会上歌唱家献艺，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了，秋不像个秋，毕竟有所欠缺。

就如一个刚上任的新官，即使不烧三把火，冒几缕青烟做做样子总是可以的吧？

立秋立秋，虽不能奋“一气之余烈”，令“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欧阳修《秋声赋》），至少也得稍稍来点秋爽秋凉、耍点秋严秋威什么的给人看看呀！

秋官上任，一无作为，任由着暑夏的性子横行无忌，岂无愧乎？

莫非这自然界也染上了人类的某些痼疾？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诗经.伐檀》）

既然听不了秋声，也没那能耐沉浸于诗意之中以获得神清气爽，那就继续感受这无边暑气吧。

太阳热得满脸煞白，街道的水泥路面被烤得脾气火爆。天上偶尔响了几声雷，跟着便是一阵雨。仿佛是好意，要为这动辄舞刀弄枪的好斗世界消消火气，哪曾想竟把一个天地之庐弄成了汗蒸房！

鸟鸣不闻，蝉噪尽歇。唯室内空调牛喘不息，总算给人们留下一条活路。

同窗兄王教授赋立秋诗一首：

年历新翻告暑休，

炎炎赤日使人愁。

街头窗下齐悲叹，

只盼天凉好个秋！（《立秋日有感》）

教授亦是诗人，可能是因为如今的世界过于嘈杂，他似乎也没能听到秋声，自然也就感受不到秋意了。否则，也就不用愁也不用盼了。

罢了罢了，且躲进小楼一隅，享受空调中的秋凉吧。

这火爆的立秋啊！

我还是写几句，留个纪念。题目就叫“立秋吟”吧：

秋来未减热蒸腾，

卉草园中半死生。

梦里仓惶惊中暑，

窗前镰月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