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和一九七七</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有几个年份特别深刻:一九六〇年浑河涨大水,家门口一片汪洋,我还在水里捞火柴盒玩,那年我刚上中学;六三年考上高中,粮食不够吃,中午经常爬到校旁边树上看小说捱过饭口;六六年文大爆发,考大学志愿都填完了,停课闹革命,之后从初一到高三全部下乡(俗称“老三届”),我回了老家。这过程中,就我个人而言,从来没有愿意不愿意,要么走,要么不走,没有第三条路选择。</p><p class="ql-block"> 最让我难忘的当属一九七七年,这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划了一条谁都可以上的起跑线,还特别提到了“老三届”,不分进厂的、当兵的、教书的、务农的,于是我有了一回选择。</p><p class="ql-block"> 按说务农也很正常,是响应号召,祖国需要,你不种地,我不种地,大家吃什么?我回乡以后大队书记让我当一个生产队会计,嘱咐我做好贫下中农的“红管家”。老书记是抗美援朝转业,这么看重我,怎能辜负他的信任?我凭着青春热情和干劲努力工作,一时间顺风顺水,觉得农村确实可以大有作为。到年龄了又结婚成家,还东拼西凑盖了房,真的要把未来交给这片土地。没想到,运动深入老书记被专政了,揭发他是叛徒、逃兵,我痛心不已。更没想到的是,不久工作组进村,因为我管了几年账,还盖了房子,把我列为审查和批判对象,并警示后来的青年。我做过抗争,但免不了深陷谷底。</p><p class="ql-block"> 七七年深秋,一天早晨,我从广播里听到好像有恢复高考的话,问妻子听见没?她说没注意啊!我当即去市里买张报纸看到了白纸黑字的确切报道,激动的心一天都没平静,就像飘摇在大海里的小舟突然看到了隐约的彼岸。我和妻子说:“书都扔十多年了,再说咱都有两个孩子了。”妻知道我在确定自己的信心,便说:“大学谁不想上啊,有机会怎么能错过呢?”。于是我到公社教育组报了名,公社搞了个初考,回来找出没有扔掉的书和笔记本,只有半个多月时间,能复习啥?全凭底子了。</p><p class="ql-block"> 高考日期是十二月一日二日,东北的冬天白雪皑皑,公社的考点红旗招展,当我走进考场的时候,没有激动没有不安,只是下意识地摸一下胸前的钢笔在不在,当考卷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心跳加快,这张考卷迟来了十年,今天拿到了,也是最后的机会了,答好答赖只此一搏。考语文时,我在记叙文《在沸腾的日子里》,以我的切身经历写了粉碎“四人帮”以后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八百多字的作文我觉得意犹未尽。当天傍晚走出考场,望着天边灿烂的夕晖,我感觉希望就在明天。</p><p class="ql-block"> 考试结束,接下来的是等待。转眼跨年,七八年一月十日,我接到了体检通知,进入市初选,次日到公社教育组填了表。</p><p class="ql-block"> 能参加体检说明向大学门槛迈出了第一步。一月十四日早,我骑车到市里,再乘郊区汽车前往县所在地石文镇县医院。在那里,遇到几个中学校友,他们和我一样仍然在农村坚守着,大家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但共同的命运让大家一见如故,为这样的相遇唏嘘感叹,同时对体检也不无担忧,毕竟岁数都不小了。医院医生们深知这些满面沧桑的考生是多么不容易,分都够了,能因为体检不合格断送他们的前程吗?所以当我们问:“怎么样?合格不?”医生亲切地说:“放心吧!”一句话,差点儿没让人哭了。</p><p class="ql-block"> 等待便是煎熬,两个月过去没有音讯,三月末才接到市招办发来“走读大学”自愿单,列举辽宁省十五所大学,凡在该校附近自己能解决住宿的可“走读”,看来到现在学校连宿舎都没准备好。我姨家住沈阳惠工,我便填了“辽宁大学”。</p><p class="ql-block"> 又等近一个月,抚顺县招办来函,说根据省市有关指示,决定从六六、六七两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的名额中择优部分学员充实师资,进入两年制大专学习,辽宁大学在抚顺设中文、物理两个班,抚顺地区考生可录取进入该班,我又填了这个表。</p><p class="ql-block"> 期待,时间久了就疲倦了,这天(五月三十日),我照例到县五七大学上班(临时代课),校长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信封,说:“小徐啊,你的喜讯到了!”我站起来接过信封,见是市招办发来的,当即拆开。信封里是一张录取通知书,通知我被辽宁大学中文系录取,报到日期另行通知。小小一张纸片看得我心花怒放,天天想日日盼的终于来到了!大家见状都聚拢来祝贺,我兴奋地掏出烟一支支分给大家,说:“哈哈,来抽烟!”又掏出打火机挨着给大家点着。离开五七大学那天,校领导教师们在学校食堂为我安排了一顿简单的告别宴,薄酒情长,让我非常感动。</p><p class="ql-block"> 入学就不着急了,我拿着辽大录取通知书到公社迁出了户口和粮食关系,队里还有我春天分的责任田,没事我和妻子要去弄弄。这天下午我俩在稻田里除草,当我直起腰喘喘气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小女孩儿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往这边跑,近了一看,是我们的女儿丽丽。她稚声稚气地喊道:“爸爸,大学来信了!”我从田里上来快步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说:“别着急,慢慢说。”女儿说:“大学来信了,别人送来的。”我摘下草帽叫了一声妻子:“走,回家看看。”说着把脚伸到水沟里涮了涮,拎着鞋往回走。到了家,看到一封挂号信,通知我本月二十六日到市师范学校“辽大中文班”报道。一波三折呀,今天市招办,明天县招办,填了这个表,又填那个表,不知何去何从。妻说:“这挺好的,早毕业早分配工作,咱都这么大岁数了。”我点点头,看着自己光着的两只脚,说:“给我打盆水来呀。”妻笑道:“还没上大学呢就装上了!”</p><p class="ql-block"> 作家柳青的小说中有一段话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是的,人在旅途,多是身不由己,一九七七年给我一次自主选择,而这次选择恰是我人生中最要紧的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