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牛（下）

平凡人生

美篇名：平凡人生

美篇号：294635792

　　长路漫漫，我们三人赶着十头牛，走了三天才出县域地界。

过了县界，熟悉的白杨树，拥挤地伫立在大路两旁，仿佛是老朋友，夹道欢迎邻县的朋友。

走到一个叫八里岗的地方，这一段上坡路，似乎是伸向天边。此时，天空乌云密布，无一丝风，异常闷热，令人窒息，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了。可离最近的食品站还有十几里，荒郊野外，没办法就把牛拴在路边的白杨树上，我们三人匆忙在树下躲雨。

大滴大滴的雨水如子弹一般射来，打得树叶哗哗地响，落到身上有些生痛。一会儿功夫，雨水就顺脸而流，被淋成了落汤鸡。

尽管这样，却难掩对这突入其来清凉的一丝喜。在秋天的大雨中，虽有些狼狈不堪，却有点浪漫的小资情调。

雨过天晴，猛一抬头，已是残阳似血，红霞满天，空气中弥漫着庄稼的气息和雨后的腐霉味，远处村庄己是炊烟四起。忙扬鞭崔牛向前……

前面就是内乡县灌涨铺乡了，记忆里，灌涨铺的大肉糊面条是一绝，享誉宛西四县。坊间说，到灌涨不吃碗大肉糊面条就等于没到过灌涨。

　　当我们到达灌涨铺时，正是中午，肚子饥肠辘辘，把牛分别拴在食堂门前两边的女贞树上，这是镇上唯一的食堂，也是国营食堂。狠狠心，咬咬牙，几乎用去了我们一天的伙食费用，犒劳一下饥饿的肚子。

好一海碗大肉糊面条！望着碗里肉片和雪白的面条，那香味使我有些眩晕，喉眼骨剧烈地耸动起来。忙坐下来，拿起快筷子，先长长地吐了一气，什么也不想了，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吃在来。太久没有享受过这样优渥的物质生活了，那吃相真有点难看，不一会儿，一海碗大肉面让我吃了个底朝天。

放下碗筷筷，尴尬了，感到肚子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也许吃得太多太快了，我们那常消化没有油水的胃口，经不住这种意外的宠爱呀。

突然，食堂的服务人员走到我们前，黑着脸询问道：“是不是你们的牛？怎么拴在门前？你们去看看拉了几堆牛屎……”我急忙起身一瞧，一脸的崩溃。唉，不争气的牛呀，就这一顿饭的时间，又拉又尿，搞得食堂门前一片狼藉，臊气臭气冲天，进出的客人都绕着走，一脸的嫌弃表情。

　　那牛屎湿漉漉的冒着热烟，难闻的气味和着湿热扑面而来。我们不顾臊臭，拿两把铁掀，紧闭嘴吧，屏着呼吸，笨拙地一铲一铲，一坨一坨的清理。还没清理干净，一头牛又拉了一堆。老黄牛呀，你能不能停歇一下，坚持一下，走到野外再拉不迟？

中秋时节，正是玉米成熟的季节。路两边一望无际的玉米林，绿油油地在风中摇荡。带着秋天的旋律，流淌在故乡的原野，迸发着成熟的芳香。那圆鼓的玉米棒呀，静伏于茎杆之上，好似美妇负婴，红巾翠裙，富有成熟女性的风韵；又好似青春少女骄傲的乳房，美丽诱人，尽显窈窕之姿；更似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身穿开裆的翠绿小衣裤，正在母亲怀里静静地吸吮着甘甜的乳汁……

这景象撩拨起了我们的味蕾，偷偷进玉米地掰十多棒玉米，赶着牛再走上十里八里，就脱离了护秋人管辖地域。这时，该让牛吃草了，找一个宽敞的田边，拾一些干柴，先把玉米棒子外面的青皮剥掉，用树枝把玉米串起来，点然干柴，每人各拿一棒开始火上烤，火不够便往上加柴。那飘出来的香味真是妙不可言，让我们馋的垂涎欲滴。

　　烤得太长，金黄的玉米已经改头换面成了黑棒子，吃时除有甜香的味道还有点微苦，却心里美滋滋的，享受着这烧烤玉米的大餐。吃毕大家的嘴都成了黑圈子，脸颊也是黑呼呼的，相互一瞧，哈哈大笑，都成了“黑老包……”

多少年过去了，生活富裕了，偶尔吃一回烧玉米，再也体会不到那时的味道。

脚下的这条公路，曾经是中原通往长安的商於古道，也是官道。那时，一年四季商客络绎不绝，什么蓝田驿、棣花驿、武胜驿………数也数不清。

在这条六百里官道上，演绎出了張仪的纵横捭阖；秦楚蓝田和丹阳之战；屈原扣马谏王不成，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荃不察余之中情兮，恐皇舆之败绩……”等众多人文历史故事。

赶着牛，缓缓地行走在古人曾经走过的这道上，静静地沉思，追寻着湮远的过去，仿佛至身于历史的烟波里。

恍惚之间，我好像横越一千多年的山河岁月，变成了古人，来到了棣花驿的郊外。

　　夕阳如金，只见毛驴驮着唐代诗人白居易，散漫于开满棣花的阡陌之间，散漫于商於古道。夜宿驿站，夜深人静之时，离愁和思念的思绪溢满心间，孤独中的他写下了“遥闻旅宿梦兄弟，应为邮亭名棣花”的名句……

同伴，一声赶牛的吆喝声，使我猛然惊醒，回到了现实，不禁哑然失笑……

往事越千年。随着时代的变迁，过往的人马喧腾的场面不再，行人并不多。是时，正是一九七五年，是十年动乱的后期，感觉时间的车轮没有带动这里，各面还比较落后，一切死气沉沉的。绿水、青山、道路……没错，流水依然汨汨，青山还是青山，道路蜿蜒，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依然没有多少美感。可能，商於古道是诗文里的商於古道，是历史的古道，与现实相差很远，偶尔过一辆汽车才有点现代气息。可那卷起的尘土满天飞扬，那气喇叭鸣时异常刺耳，惊得树上的鸟儿瞬间飞散，有煞风景，打破了原野梦境一般的寂寥。

每次汽车的到来，是我们最紧张的时刻，慌慌张张把牛赶到路边，让汽车顺利通过。大部分司机师傅还是很好的，不拉喇叭缓慢通过，可有个别司机就不是这样了。

　　说曹操，曹操到。第五天的中午，一辆破旧的汽车，冒着黒黑的浓烟，发出粗野嘶哑的声音飞驰而来。司机频繁地按气喇叭，从驾驶室伸出他那牛山濯濯的大头，瞧着我们一脸地坏笑。牛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之音，刹那间惊得扬蹄四散。有的跑到路边玉米地里，有的沿路狂奔。这下可苦了我们三人，扬着鞭子来回奔跑收拢跑散的牛。其中一头牛钻进了玉米林深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半天才找到。抓起绑在牛鼻子上的牛绳往公路拽，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累得我们满头大汗，可它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一动不动，刚一松绳，它对玉米又是一阵“扫荡……”

人牛的这场鏖战，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回过头来想想所发生一切，后怕呀，万幸没让护秋的人碰上，如遇见将不可收场。

第六天傍晚，到达镇平县柳泉铺乡食品站，正是传统的中秋节，食品站停伙了。连原本居民不多的小镇，因节假日，街上行人稀少，异常的冷清，一种说不清楚的孤独感涌上了我们三人的心头。

　　唉，也罢，一路辛苦，又逢中秋佳节，我们也要奢侈一把，放肆一下，穷快乐一回。

圈好牛，到供销社用一斤粮票，两元钱，买了六个月饼，一斤地瓜烧，蹲在小镇街边的桂树下，舒舒畅畅地吃口月饼，痛痛快快地饮口散酒，味道复杂多变。

此时，月挂中天，朦胧的月色，透过树桠的缝隙洒在身上，为我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蟋蟀在附近的树丛里呜啼着夜歌，桂花散发着缕缕的幽香。

月饼寓意深远，酒使人陶陶然，飘飘然，昏昏然。在这样的景色衬托下，让你完全进入另一种境界。

微醉的我，抬头痴痴地望着这一轮明月，为这美妙的景象着迷。发起呆来，不知不觉，漾起情绪的温软，渐升出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很好。恣意地说笑道：“这中秋夜过得真过瘾……”

多年来我一直把这个场景，视为是青年时代最伟大的场景之一。

一路的欢歌，一路的辛苦，一路的见闻，我们出县域，过内乡，奔镇平，南阳城已经遥遥在望。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缓缓下沉。我们披着五彩滨纷的晚霞，携着满身的臭汗和疲惫，把十头牛到了地区食品公司，完成了这趟赶牛的囧途之行，

当从财务上领到所得的一百元钱，去除费用，每人手握分到的二十元钞票时，那个喜呀、乐呀、把路途上一切的辛苦都抛到脑后……

往事如烟，随着岁月脚步声，我已逐渐苍老。通往地区公路上缓缓而走的青年和所赶的黄牛，也不复再现。

不知有多少次，当我再走过这条沙土路时，眼前就会出现一个赶牛人的背影。

远了，一切都湮没了，连那赶牛的过程，也是那么缥缈。

今夜有梦，愿梦回赶牛路上，让我旧梦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