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关

啄木鸟——6503013

　 历史上最初的铁门关关楼，早已不复存在，消失在了漫漫岁月的烟尘之中。就连关楼遗址，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铁门关水电站大坝建成截流后，淹没在了碧波荡漾的水库之中。

然而，我却仍然像一个生活在神秘雪域高原上转山转水转佛塔的朝圣者，心存虔诚和执念，怀想和敬意，追寻着岑参曾走过这里的履痕，一次次前往霍拉山中的铁门关景区，凭吊和拜谒……

这里，是雄浑、辽阔、壮美的巴州唯一的一处唐朝边塞诗人岑参挥毫落笔留下过笔墨诗迹的地方，而且不只一首。

这里，襟山带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晋时就建有关楼，因地势险固，易守难攻，而被称作“铁门关”。是华夏二十六雄关之一，也是“天下最后一关”。

这里，是巴州唯一的一处因诗，而让早已湮没了的雄关不会在人们心中湮没的地方。自西晋始建的铁门关，在烟云缥缈的岁月长河里，几经乱世与兵燹，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却从来不曾彻底消失过，始终在木刻本的唐诗里，始终巍巍然地矗立在孔雀河山谷的丝路古道上，护佑着千里河山，一方平安。一如武汉长江江畔的黄鹤楼，在动荡与离乱中几度毁弃，却因崔颢的诗——《黄鹤楼》，至今仍耸立在长江边上，让每一位登临者登高望远，寄情、抒怀、凭吊，末了，不忘低吟一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里，是丝绸之路中道的必经关隘，锁钥之地，也是从富庶的焉耆盆地进入辽阔的塔里木盆地的一道天险。

这里，孔雀河河水汤汤流过；铁门关河谷九曲回肠，幽深而曲折；两岸崖壁刀砍斧凿，嵯峨嶙峋……

这里，自汉代就称作遮留谷。诗意而浪漫的地名，自带鲜明的中原文化元素、符号与烙印。

每次来到铁门关景区，我都有新的触动，不一样的感悟。

我坚信，这次来，绝不会是自己的最后一次。

四大边塞诗人之一的岑参，于我而言，就是高山仰止的天山博格达峰。他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跌宕起伏的人生，千古留芳的诗篇，怎能不让在大地上行走的我缅怀和动容。斯人已去，诗韵犹在。他的诗，今天读来，依然令我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比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

今天，当我再次走进长不足三百米，最宽处不过五十米的铁门关景区，我便走进了风云激荡的历史深处，风雨漫漶的典籍册页里。

将军楼，是一座1994年在原址上重建的两层仿古建筑，红色的墙体，红色的柱子，金瓦覆顶，颇有中原古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遗风与遗韵。岁月深处的将军楼，是为了纪念东汉名将战功卓著的班超经营西域三十余年，并且曾经率军途经这里，而建。始建的将军楼在四起的狼烟烽火中灰飞烟灭，早已不知所终。

班超在这里饮过战马，洗过征尘，因此人们把流经这里的孔雀河，也称作饮马河。



碑林区，最引人注目且让人流连忘返的，不少人一遍遍轻声吟哦的，是后世镌刻在嶙峋峭壁间岑参的两首诗——《题铁门关楼》和《宿铁关西馆》。在一处刻有“襟山带河”四个红色隶书大字的绝壁前，游人们也如我，久久驻足，沉吟，不舍离去。

“铁关天西涯，极目少行客。关门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这是岑参酣墨淋漓地挥笔题写在铁门关关楼上的一首五言诗。短短四十字，让一代又一代的人间过客铭记住了铁门关，没有让“天下最后一关”消失在浩如烟海的线装书里，泯灭在斑驳陆离的历史记忆中。而是犹如悬挂在历史长河廊桥上的一盏油灯，历经了一千二百多年的风吹雨打，依然闪耀着温情的光芒，溢满了幽幽的人文情怀。这首诗，写尽了关之遥，桥之危，途之险，也写尽了守关之卒的孤独与寂寞，怆然与惆怅。

“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这首诗，应是岑参山一程，水一程，跋涉千里，一路向西，衣褶里落满了西域的风尘，抵达铁门关，夜宿驿馆时所作。当晚，山谷寂寂，明月当空，远离故土的岑参，触景生情，思如泉涌，一身都是月，研墨，挥毫，落笔成诗……

题写着“丝路雄关”四个苍劲大字的关楼，是1989年在最后一次被毁的关址上新建的铁门关。青砖碧瓦，飞檐翘角，两重檐歇山顶，瓦脊上蹲踞二瑞兽……古风古韵，厚重而敦实，恢宏而大气，不失威武与雄壮。一边紧靠赤裸的山崖，一边紧临昼夜水声不绝的孔雀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扼守着一线中通的千年丝路古道。



穿过幽暗的拱形门洞，在明亮的阳光下，一条古道倚山傍势，蜿蜒而去，延伸向层峦叠嶂的万千大山深处。这是一段仍保留着原生态样貌的古道。曾经，使者相望，商贾驼队不绝于途。曾经，张骞走过，郑吉走过，班超走过，玄奘走过，岑参走过……

沉寂的古道，没有对外开放，是缘于对游客人身的安全考量。但凡稍有风吹草动，山上就会有碎石、危岩滚落，危机四伏……景区不得不拉起了一道黑色的铁索，阻断且叫停了人们探古寻幽的脚步。

我止步于手书的“丝绸古道”孤石旁禁止通行的铁索前，心有不甘，却也无奈，只有望“道”兴叹，久久地望着古道的尽头，梦回千年，诗意地遥想岑参当年走过这里的情景——

他是初次出塞，在赴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的途中，走过这里，路经铁门关，写下这两首边塞诗的。

不知那时的他，是身着大唐的甲胄戎装，还是一袭皂衣青衫？是跟随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大军，还是千里走单骑？若是一人一骑，空寂的山谷里，一定久久地回荡着马蹄铁撞击古道石径的单调而落寞的马蹄声……

群山沉默不言，孔雀河哗语越千年。河岸边，青枝婆娑，柳影依依。

恍惚间，我隐隐听到有人在远处的柳荫里唱着天籁般的歌——《听闻远方有你》：“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算不算相逢？”

如同神启，我忽发奇想：终有一天，我要背起行囊，沿着岑参走过的霍拉山中的丝路古道，穿越时空，隔空叩拜他为师，做一个遗世的不才弟子，与他隔世对话，唱和，在万里西风中聆听他的浅吟与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