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梁林路”——太原和五台山（下）

Rona 容

五台山佛光寺 最后一日，包车前往五台山区，主要目标是唐代木结构珍宝“佛光寺”和“南禅寺”，顺路参观金代的“洪福寺”。 大唐，中国人魂牵梦萦的一个朝代，它昌盛国运下的大气恢弘有史可查，它流芳百世的诗词歌赋至今都在传颂。而这样一个王朝的身影，希望能通过一睹盛世下的唐代木构，而具像化。 佛光寺是一个建筑群，位于山西省五台县城东北25公里处豆村镇的佛光村莲花山中，它的东大殿就是中国现存结构最大最复杂、保存最完整的唐代木结构建筑！内部还保留着唐代塑像、壁画、题记等大量具有重要价值的文物。这就是梁思成、林徽因等根据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五台山图》，于1937年6月历尽艰辛在对山西考察中最大的发现！梁思成称其为“中国第一国宝”。在此之前，日本学者曾断定，中国本土不存在唐代建筑，唐代木构仅日本独有，想要研究唐构只能到日本。这个论断从此被推翻！ 佛光寺建筑群始建于北魏。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大举灭佛，佛光寺除一座祖师塔幸存外，其余几乎全部被毁。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佛光寺得以开始重建。公元857年，佛光寺东大殿兴建完成，殿内佛坛上的彩塑、壁画等也一并完工。据梁林考证，现存的佛光寺东大殿及大量彩塑壁画是原汁原味的唐代遗存。除此之外，这里的建筑文物还留有北魏、北齐、唐、宋、金、元、明、清、民国等9个朝代。寺内建筑群高低层叠，分布在三级高台上，后方就是山崖。 东大殿立于第三层平台，第二和第三平台之间由陡耸的台阶相连。拾级而上，期盼已久的大唐木建就出现在了眼前！ 佛光寺东大殿面阔七间，进深四间，屋顶样式为庑殿顶，平面用金厢斗底槽形式。东大殿的唐代木构，唐代壁画，唐代塑像和唐代墨书题记被梁思成先生称为“唐代四绝”。 殿前经幢是五台山现存最早的唐代经幢，经幢上刻有建造时间“唐大中十一年”（847年）。上刻的“佛殿主女弟子宁公遇”也是判断佛光寺东大殿建造年代的重要依据之一。幢身八角形，通高2.84米，最上方的宝盖及幢顶已缺失不存。 该祠庙已变成博物馆，无任何宗教活动。巧遇到此一游的现代僧人，左顾右盼，脚踏时尚的OC，进殿祭拜时口念金经，时不时接个电话处理着繁忙的业务，也不忘生意经！ 这里可见唐代高度成熟的木构建筑技术！斗拱层运用极为精妙，七铺斗拱纵横交错，将屋檐悬挑出四米之外，是现存中国古代建筑中斗拱挑出层数最多，距离最远的一个实例。殿内设有一圈内柱，后部设有“扇面墙”。由内外两圈柱子形成“回”字形的柱网平面，称为“金厢斗底槽”。这种水平结构层组合、叠加的做法是唐代殿堂建筑的典型结构做法。 外墙是厚实的砖墙，除正面的柱子都是包在墙内的，最角上的一间设窗。 东大殿有35尊塑像，其中33尊为唐塑，虽经后世多次补塑、重妆，衣饰风格重妆为清代式样，但依然可以看到唐代的肉和骨骼。佛坛正中塑有释迦牟尼佛，左侧为弥勒佛，右侧为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前站立着阿难与迦叶，三佛前各有四位胁侍菩萨与两位供养菩萨，佛坛前则塑有两尊护法金刚。这些塑像无不体现出唐代雕塑艺术的高超技艺，生动的表情、流畅的线条与饱满的形态，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释迦牟尼佛两侧塑阿难、迦叶二弟子。阿难身披宽绰的袈裟，面部俊秀，前额高宽方正，两眼半闭下视，鼻梁直端，嘴俊小，耳扁长，双手手掌相对抱于胸腹之间，神态安详。对阿难的塑造，有意省去了一些男性骨骼的特点，夸张地塑造了其圆润的肌肤，表现年少和风雅的青年形象。迦叶身着袈裟，面部苍老，塑造了一位睿智耐劳、年高德劭、饱经风霜的人物形象，与其他人物相比，更具有鲜活的人物性格特征。 右侧的阿弥陀佛 左侧的弥勒佛 右梢间则塑有骑狮文殊菩萨 左梢间塑有骑象普贤菩萨 那尊位于黑脸金刚身后的小塑像为佛殿主宁公遇。 另有一尊涂金像为韦陀塑像，是佛坛上除三世佛之外唯一，塑造风格明显不同，且布放位置奇特，无相对称的塑像，疑是从现存山门（原称韦陀殿）搬迁而来。 1937年，林徽因与佛殿主宁公遇塑像合影。 唐代僧人像为东大殿的建造主持者愿诚和尚。 除了唐代塑像外，东大殿还陈列有明代罗汉像二百六十一尊。这些罗汉像原为五百尊，历经岁月沧桑，部分已遗失。尽管如此，现存罗汉像仍充分展现了明代彩塑的特色与风采。与唐代塑像的雄浑大气相比，明代罗汉像更注重细节装饰与情感表达。每一位罗汉的面相、衣饰、神情均各具特色。 东大殿的内槽拱眼壁表面和明间佛座背面存有唐代壁画，其上以佛、菩萨、天王等宗教题材为主要内容。这和佛坛上的塑像具有对应的关系。壁画以青绿设色为主，线条挺劲，为典型的“焦墨淡彩”。 东大殿的东南角是“祖师塔”，据梁思成考证，此塔为北魏遗存。塔的外观原有土朱色的额枋、人字拱等构件图案，后逐渐随表面脱落，修缮时全部用白灰涂刷。祖师塔最下层为塔基，由逐级收分的六层青砖砌筑，青砖上再起三层台阶，上砌须弥座。塔身下层为六角形龛室，西面开门，门上饰火焰形券面，其余五面为素墙。塔身上层实心，西面砌假门，门两侧两面各砌假窗，其余三面为素墙，转角处用束莲倚柱装饰。塔身上下层檐各用三层砖砌仰莲挑出，塔刹以二重仰莲为座，上置六瓣覆钵、莲瓣和宝瓶，顶端冠以宝珠。祖师塔下层简洁，上层华丽，造型奇特，为国内现存古塔中的孤例。 由天王殿进入第一级平台，北侧的大殿是文殊殿。文殊殿建于金天会十五年（1137），是我国现存最大的配殿。悬山顶，面阔七间，进深四间。文殊殿运用了大胆的减柱造设计手法，在国内极其罕见。按规制应该要用金柱十八根，实际只用四根，这样的做法增大了内部的使用空间。 减柱做法使得内额难以负荷梁栿的重载，需要在内额下增加一道大由额，由额和内额之间用仰覆合㭼与乳袱尾相交。 悬山顶，在宋代称为“不厦两头造”。与同样是一条正脊、四条垂脊的庑殿顶不同，悬山顶屋顶只有两坡，山面两端伸出山墙之外。屋顶形式的等级低于常见的庑殿顶（同样位于佛光寺的唐代东大殿即庑殿顶）、歇山顶。 殿内7尊金代彩塑 彩绘 第一级平台上的唐乾符四年经幢立于唐乾符四年（877），通高约五米。幢座为八角束腰须弥座，束腰八面各雕刻伎乐一龛。束腰上下为仰覆莲瓣，双层圆形仰莲承托着八角形幢身。这座经幢保存完整，为晚唐经幢的代表实例之一。离开佛光寺时，心中充盈着无尽的满足感！ 五台山南禅寺 国内尚存的唐代木构屈指可数，其中保存较为完整的一共才有三座（五台山南禅寺大殿、芮城广仁王庙正殿和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南禅寺距离佛光寺只有50公里，只可惜梁思成林徽因等1937年因为战争爆发，与它失之交臂。 南禅寺位于山西省忻州市五台县西南，寺宇坐北向南，占地面积3078平米。主要建有山门，东西配殿和三开间大殿，组成一个四合院，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庙宇。南禅寺创建年代不详，重建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年）因地处偏慌，逃过了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的灭佛运动。（有四次大规模“灭佛运动”，分别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统治时期发动的灭佛事件，统称为“三武一宗之厄”或“三武一宗法难”。）直到1953年，山西文物普查工作中，这座被遗忘在山野间的千年古刹才被发现。1974年-1975年8月南禅寺翻修复原，尽可能使用原有构件并恢复唐制。现在大殿鸱吻就是根据出土的渤海国上京鸱尾重做的仿唐作品（这次翻修成果褒贬不一）。 南禅寺寺院主要建筑物是南禅寺大殿，为现存最早的完整木构大殿，早于佛光寺东大殿七十多年，但是相对东大殿来说建筑单体体量小许多。大殿为单檐歇山顶，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平面略成正方形。屋内梁架彻上明造，未置天花板。整座大殿没有内柱，只有12根檐柱，四角和正面的檐柱露明，其余的柱子都包在墙身里。西面3根是方柱，剩下的9根都是圆柱，从木质风化程度及制作手法，专家判断南禅寺的方柱年代比圆柱要早，很有可能是南禅寺初建时沿用了早期的方柱形制，圆柱是后代多次修理时更换的。屋顶鸱尾秀拔，举折平缓，出檐深远。大殿由周围12根结实的大柱支撑殿顶，墙身并不负重，只起到间隔内外和防御风雨侵袭的作用。四周檐柱粗壮结实，柱头微微内倾，与横梁构成斜角；四个角柱稍高，与迭架、斗拱构成翘起，使梁、柱、枋的结合紧凑，增加了建筑物的稳固力。斗拱用材硕大，拱头券刹都为五瓣，每瓣仅用两根叉手承托脊，简洁有力，梁架举折相当平缓，保持了汉唐之际固有的建筑特点，是中国现存建筑中屋顶最为平缓的一座。 南禅寺大殿内唐代彩塑共17尊（现存14尊，1999年被盗3尊)，供奉的三尊主像为毗卢遮那佛及普贤、文殊菩萨，是中原地区目前所见遗存年代最早的“华严三圣”彩塑造像。佛光寺东大殿内的塑像布局有可能直接参考了南禅寺大殿，两殿的塑像主题、造型、分布等十分相似，只是由于空间所限，南禅寺分为3组，佛光寺东大殿分为5组。 主尊佛像是体量巨大的释迦牟尼像，结跏趺坐在八角须弥座上，身后有背光。佛像双目微垂，妙相庄严，左手抚膝，右手施无畏印。释迦牟尼像的两侧，自内向外，依次为阿难、迦叶，二肋侍菩萨文殊、普贤，二侍立菩萨，二天王像。在释迦牟尼像前，还有两位蹲坐于莲花座上的供养菩萨分列两侧。文殊骑狮，普贤骑象，牵狮人是佛菘、引象人是撩蛮，两位随行童子伴在佛菇、撩蛮的身边。这16尊唐代彩塑像，围绕在释迦牟尼像两侧，呈对称分布，或立或坐，形态或庄严或活泼，形成了一个既庄严肃穆又生机勃勃的佛国世界。无论是骑狮子的文殊菩萨或乘大象的普贤菩萨，还是肃立的阿难和迦叶、威猛雄壮的护法天王，个个神态自若，表情逼真，塑像的风格与敦煌莫高窟彩塑如出一辙。 其中的骑狮文殊是目前制作年代最早的“护国文殊”造像，而此身“护国文殊”及其于阗王、童子、胁侍共同组成的“新样文殊”造像，也是海内外目前所见制作最早的“新样文殊”造像组合遗存。按照佛寺塑像通常配置，文殊居左，普贤居右，但在南禅寺文殊骑狮居右，或是因五台山是文殊道场，所以有此特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今只余下小小的南禅寺为我们担起中国木构之“最”。它度过了大自然的天灾，也抵挡了战火纷飞的人祸，穿越时间而来，为我们讲述大唐的荣光与落寞。 五台山洪福寺 山西定襄有两个洪福寺，一座留晖洪福寺，寺内最大的看点是明代攒尖顶亭阁，元代石碑。而我们的目标是定襄北社东村洪福寺，暂且称其为定襄洪福寺。 整个洪福寺建在高高的古堡之中，四周的土坯墙把洪福寺包围其中，想要看到寺院一定要爬上台阶，非常隐秘。 定襄洪福寺的始建年代并没有确切记载，但从现存的经幢上，可以了解到现存的正殿重建于金天会十年（1132年）。但这座大殿是否还原汁原味，建筑不能开口，后人只能从各种细节揣摩了。从外观来看，洪福寺正殿与晋东南地区常见的宋金时期单体正殿很是相似，其斗拱与佛光寺文殊殿（建于金代）的做法有几分相似之处。仔细看，柱头施阑额和普柏枋，阑额普柏枋均出头，补间铺作两层都出斜拱。 洪福寺大殿为一座面阔五间，七檀六椽的歇山顶建筑，木门上方挂有清道光九年本村李航书写的“毗庐真境”匾额，正间与次间的六抹头隔扇，梢间的直棂窗都很有宋金时期的建筑特色。 正殿内佛台上现存九尊金代（不确定）彩塑，他们体态生动，表情传神。主尊是“华严三圣”的组合：中间是毗卢遮那佛，左边是普贤菩萨，右边是文殊菩萨，典型的五台布局。 普贤菩萨的“兰花指” 红脸文殊菩萨 大殿的供养人像 洪福寺（赐紫僧惠广预修经幢记）碑文《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略）代州崞县崇仁乡平原南社俗姓李。自唐至宋军迄今丰富。自幼年父母允许出家。去五台山洗福寺，俗年三十。至宋绍圣二年（1095年）。过兴龙，即拔放量，试经业礼，奇主持僧清臻为之登坛员戒讫，与本院僧清海同伴云游四洲，及礼诸名山几十余年。因过北京（清平县）崇圣寺，家寺众保差，充当供养主三年。今本院僧供飨无亏，管每僧清隆差一行四人，去清平县请惠广回本院，奇众保差，允任此庄典座。四经纶之后，合院僧众斋米丰盈自此始矣。管每年岁，积有日关。忽一日，胡谷知县专遭士長来本寺，请惠广任本察主持。本奇院戒行精严，军民皆敬。朝廷特奖紫衣，管每几十余年。應广到此以后，其奇修缮，廊宇佛像二新。后于宋宣和-七年（1125）十月间因回故里看望，几月余间，因致兵火（宋金交战）不能到奇。胡谷复来，又承平原北社材众等连书，请状世礼师，复又来请，定居前奇，住持本院。后，金天会七年（1129）奉敕命划土地四十余亩，允惠广名。依户人送纳税数无亏，至今数年，逐年甚有增加。斋粮相赐，物外何求？自恩愚年已过耳顺白驹过隙，归期在于朝暮。欲于净芝东舞胍建泉腿二聯：覬得疆馬聯業生茂王之物。尽数为之，约我钱五百余贯，又承俗单李达新妇张氏支助，張力共為成办。事既就绪。幢右刊施主名，依究非虚之记，异日一观而。时金天会十年（1132年）闰四月四日预修经幢，赐紫僧惠广，自序刊载焉。 这又是一次收获满满的古建朝圣之旅！通过一睹盛世下的唐代木构，再吟诵那些诗词歌赋犹如置身其中！最后附上大唐诗人常建和王维的诗来结束这篇文章。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