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煎

山野村夫

　　“熬煎”是个俗语，指长时间的煎熬或痛苦，身心持续受折磨，日子难熬。

老高在发电厂的安全管理部门工作，妻子老李已经退休；这几个月他们家接连遇事意外频出，熬煎得很！

老高的岳母患糖尿病多年，透析已十四年，从开始的每周一次到后来的每周两次，身体每况愈下，生活不能自理，更谈不上生活质量；老太太很坚强地要活下去，儿女们也不忍心放弃。老李除了与弟妹轮流照顾母亲，还要与亲家轮流照看外孙女。

那天老李在女儿家接到妹妹电话，告知母亲病情加重有生命危险，便匆匆下楼出了小区，骑上共享单车赶往公交站，因为心里慌乱，车前轮触碰道沿后摔倒，右肩着地疼痛难忍，去医院检查发现右上臂肱骨粉碎性骨折，本应住院治疗，因为有事只做了临时固定，医生要求不能颠簸防止骨头错位，并要求尽快手术。老高得到消息心急火燎驱车赶到医院，陪同诊疗，之后同回岳母家，次日岳母去世。

老高那几天很忙，找人写挽联、写悼词，接待客人，迎来送往，帮助妻弟料理后事，还不忘每天遛狗两次。岳母火化安葬之后，就陪老李住院，住院第三天老李手术，全身麻醉，上钢钉打石膏。

老李做完手术清醒之后，老高松了一口气，忽觉左眼视物模糊，以为是眼睛疲劳导致，睡一觉就会好，没太在意，当晚有女儿陪妻子，他就回家好好睡了一觉，疲劳彻底消除。可是左眼依然看不清东西，去老李住的那家医院眼科检查，大夫没看出个所以然，说是仪器不全，建议他去西安第四医院检查。

到了四院眼科，大夫拿上手电筒照了照，淡淡地说：“视网膜脱落。”

老高的生物、物理都不错，知道眼睛的结构，懂得透镜成像原理，安能不知视网膜脱落的后果！头脑嗡的一声，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问大夫怎么办，会不会失明，大夫让他别紧张，说视网膜脱落很常见，过去做不了手术会导致失明，现在可以手术治疗。开了几种眼药让按时滴用，下周二复查，没问题就做第一次手术，三至六个月后做第二次手术，第二次手术后视力就能恢复。

老高闷闷不乐地回了家，不敢看电视，不敢弹琴，更不敢看手机，也不能去医院照顾老李，把老李托付给她妹照顾；躺在沙发上滴了眼药闭目养神，胡思乱想，给张三打电话，给李四打电话，询问视网膜手术治疗情况。有朋友说，视网膜脱落没关系，做个小手术挂上就行；有同事说，没事没事，在手术室打上麻药躺一会就出来了，视力能恢复。有人看望，有人鼓励，老高面对现实，心情不再那么郁闷。

第二周周一晚，老高觉得浑身困乏无力，鼻塞嗓子痒，量了体温，38.5度，明天要做手术，怎么就发烧了呢？喝了一包抗病毒冲剂睡觉。

第二天按约定时间去了医院，他不想让医生知道他发烧，怕手术推迟。医生复查时发现他脸发烫，就说你在发烧呀，是不是“阳”了？先去看病，病好了烧退了再做手术。蒙混过关不成，只好老老实实检查治疗，果然是新冠病毒阳性。回家自觉隔离，女儿为他送了菜，他擅长做饭，生活不成问题；按时吃药，寂寞难耐就听小说听音乐，回忆往事，思考人生。

老李手术后第五天出院，右肩背了个箱子固定右臂，右臂稍有晃动伤口部位就疼痛，梳头穿衣都要靠老高，好在老高的烧很快退了，新冠也差不多好了。

老高新冠痊愈后做了第一次视网膜修复手术，据说是加一层硅油使视网膜与眼球贴合，这层硅油要在3-6个月后第二次手术时取掉。做完手术就回家休养，不能平躺，不能久坐，只能俯卧或者短时向右侧卧；坐起来时也要低下头、捂住眼，因为排异反应，眼睛不舒服，滴五、六种眼药，流了很多泪，一周后症状缓解，两周后不适感消退，但眼睛还是红红的，视物依然模糊。这期间他给老李梳头、穿衣、做饭，老李给他滴眼液、买菜、遛狗，夫妻患难与共。

我第一次去看他时他爬在床上，第二次去看他时他爬在沙发上；我说老高你可以呀，床上功夫练好了又练沙发上功夫，一把年纪了别用力过猛！老高嘿嘿一笑，说有屁办法医生让趴着，多趴趴才能长好。我说我分析了你视网膜脱落的原因，是职业习惯造成的，你管安全，习惯了挑毛病找不足，不放过蛛丝马迹，看照片能发现谁的扣子没系好，看相框不看画面却能发现边角细小的裂纹，你观察过于细致导致眼睛疲劳。他知道我在开玩笑，满不在乎，继续说他的家长里短，他不能出门在家憋得难受，需要倾诉。

两人的病情总算稳定了，老高九十多岁的老母却病倒了。

老高弟兄四人，他是老小，每年冬季接母亲来城里过冬，春天至秋天母亲在老家由哥嫂照顾，他周末常去探望，送医送药。老太太年事已高心肺功能衰竭，这次一病不起日渐消瘦，省城大医院的大夫也无可奈何，让回家准备后事。老太太不到半月即撒手人寰，老高虽有思想准备却也悲痛不已，但是眼睛正在恢复，只能控制情绪，尽可能少哭泣少流泪。

母亲葬礼结束之后，老高才去医院复查眼睛，因为办丧事，复查日期已经推迟数日。不曾想屋漏偏遭连阴雨，复查发现视网膜周边有一处贴合不紧密，需要重新做手术。真倒霉呀，有什么办法呢？做就做吧，又一次走上手术台，又一次全身麻醉。没法上班，只好继续请假在家休息。

　　一连串的麻烦事，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情绪却并不低落，也没太怨天尤人。只是说这些年过年一直放炮，就今年没放炮今年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我说全西安市都没放炮难道人人都要倒霉？

手术后第二天午饭后，老高趴在沙发上养眼，忽然听见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赶忙起身开了门，见隔壁少妇一手抱着自己两三岁的男孩，另一手不停拍打孩子后背，因为慌乱她已说不出话，只是焦急地看老高，旁边还有个眼神惊恐的老太太不知所措，是孩子的奶奶。老高见孩子面色苍白没有呼吸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接过孩子飞快回到沙发上，坐下的同时分开双腿，用左膝盖顶住孩子腹部，使孩子面部向下趴着，右手使劲在孩子后背按压了几次，孩子嗷嗷叫了几声吐出两块火腿肠，呼吸终于通畅。老高施展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了孩子一命。孩子的妈妈和奶奶激动得哭了起来，老高依然冷静，让赶快送孩子去医院检查治疗。

这孩子何其幸运！他遇到了隔壁的老高，眼睛做了第二次手术正在休假的老高，会海姆立克急救法的老高。老高平时要上班，住在单位的家属区，为了方便做手术方便复查，那几天住在西安的小区，那天中午恰好在，救命是争分夺秒的事情，如果换做别人、如果上下楼找人耽误了时间，会是什么后果？

看起来互不相干的事物，往往是相互联系的。如果不是母亲病危，老李就不会摔伤；如果老李没摔伤、岳母没去世，老高就不会劳累过度视网膜脱落；如果不是母亲去世，老高就不会推迟复查，星期四那天就不会在小区，就没机会救孩子。之前一连串的不幸事件，似乎都在为救孩子那一刻做铺垫，成就了那一刻的幸运，使坏事变成了好事，使不幸转变为庆幸！

老高也是幸运的！有什么比救人一命更有意义？况且，他救的是生命刚刚开始、充满希望、未来可期的孩子，他挽回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多少人想见义勇为成为英雄？多少人想挺身而出英勇救人？可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便有机会，他们有能力、能成功吗？老高碰到了、做到了、成功了，他是平凡人，却因为这件事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他的人生价值在那个瞬间凸显，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从此高大起来。

老高救人后心情大好，好心情会改善内分泌，昨天遇见他带外孙女玩，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说眼压已经基本正常，下个月做末次手术；相信手术后他眼前的世界依然精彩。老李的胳膊基本恢复正常，向上抬举的幅度比之前增大，康复训练初见成效。

事故与意外是可以预防、可以避免的，如果老李小心点、老高不劳累、火腿肠切成碎末，这一系列不幸就不会发生。俗话说“吃饭防噎，走路防跌”，喻示安全问题普遍存在，需要处处留心时刻防范，不能马虎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