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原计划六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是待在店里的最后一天,晚上搬完东西就要离开了,所以天刚亮就起床把东西从四楼搬到一楼,准备晚上装车。</p><p class="ql-block"> 可是人算总是强不过天算,没料到,我被一只神秘的手推了一把……</p><p class="ql-block"> 从天台把洗衣机搬到一楼时,人从四米长仅仅六十厘米宽的而坡度却达六十度以上的窄小铁梯上,被洗衣机推倒着从上面梯口滑落压到下面梯口,两秒钟的时间里,来不及喊一声,就发现钻心痛过后,自己的左膝盖出现了一个惊悚的凹坑,不再是光滑的圆凸……</p><p class="ql-block"> 不知谁给出租屋设计了这么一个窄小的楼梯,像一道枪膛一样,而笨重的洗衣机仿佛一颗无情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膝盖。上天好像又给我留了一点儿万幸,没有重重的击压在胸上或者是背上,要不,我这么一朵美艳的花儿,经不起死神轻轻一折!</p><p class="ql-block"> 看到自己玲珑有致的膝盖上,任上帝之手画了这么一幅作品,难以承受的惊悚使我不禁哭叫起来。这不仅仅是来自锤击似的痛,也有梦幻般的美好生活戛然而止。恰如精美的工艺杯子,从手上掉落,于地板上碎了,只有一地伤心的狼藉!不仅我一下子懵了,爱人也懵住了,呆站着半晌也没反应过来。我极度害怕的朝其叫喊着快打120,爱人才惊慌的去床上找手机。</p><p class="ql-block"> 我试着摸一下腿,有知觉,但没有力气了,挪动一下都无法做到。已经断裂的膝盖,把几十年的肌肉记忆也一并切断了,我一如回到了初生人间,一切都是空白。未来的日子里那怕是一个动作都需要重新学习,一股心酸的绝望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在广州这个大城市里,除了身边日夜陪伴奋斗的爱人,两个孩子都分别生活在其他的城市。一切的一切,我只能指望爱人扶着渡过这一场劫难!</p><p class="ql-block"> 十多分钟后,附近医院的救护车来到了店门口,由于一楼堆积着准备晚上装车的各种机器设备,所以担架没法进入。最后,我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医院护工,一人前面提着我的大腿,一人后面托住我的双腋,这么一步一步下楼。放上救护车后,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个早上与众不同,被一辆救护车接走了。</p> <p class="ql-block"> 才早上七点多钟,医院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只能先按急诊由护工带着去办理入院手续。一生至此,我们两人虽然进过医院看病,但从没住过院,伤筋动骨的更是头一遭。放射科和骨科的医生还没有上班,我就被扔在走廊一角,像一只落水的鸡只一样,颤抖的卧在推车上,一任被周围走过的人扫视一下。</p><p class="ql-block"> 我看了一下膝盖,刚才的凹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隆起的小山丘,突兀地像一只变色的大馒头。血在皮下断裂处不停地渗出,原本洁白的皮肤开始变红,又慢慢变黑,疼痛不时夹着电流,冲击我的神经。</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小时后,护工推着我来到放射科拍片,又把我推上十七楼的骨科住院部。有护士推着药品车来到我病床前给我输液,那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的从导管流进我的体内。初次接了这么一个大单的爱人,这才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某人一向如此,反应慢,动作慢腾腾的,以往住店时一切大小杂事皆是我去打点。今次其一下子从街边闲人升级为将军,医院里大大小小的与我有关的事儿,全交给这个“半路将军”服务了。看得见某人脸上的狼狈和无助,但身边没有了别的亲人,不会也要学,只能靠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药还未输完,主治医生来了,给我上支架包扎。拍片显示髌骨断裂破碎,膝关节多处损伤,积血积液严重,要十多天后才能手术。我对骨折的知识非常缺乏,原来以为越早入院,越早上手术台接上断裂的骨头就能更好康复。住院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只能乖乖的卧在一米宽的病床上等待手术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平素里,自己就有一点好洁癖,遇上流感什么的,会早早给自己戴上口罩,很少往人多的地方去挤,更别说是传染病危险因素多的医院。而从这一天起,无论内心多么抵抗,我都得踏踏实实的成为一个骨科病房里的住民。</p><p class="ql-block"> 一间病房里就安排三个床位,邻近我床的是一个年轻人,跌断了脚踝,跟我一样,需要观察十天才可以手术。年轻人床过去是一个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八十岁左右的老人家,整天由一个保姆和医院的护工轮流照顾着。我输一次药液已经觉得全身难受。从没有过住院卧床经历的我,无聊地看着药瓶上的液体,把缓慢的时光一起输入体内。但墙那边的老人家好像已经对扎针麻木了,而且老人的双手会不时地颤抖不止,举着双手机械地伸在半空中晃动着,张嘴嗯哈地低叫着。我每次转过头看,那僵持在半空的只有皮肤包着骨头的双手,那么顽强的把时间拨慢一点。</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无论进食还是生理清洁,每一个细节只能由保姆或护工代劳。病房里不时弥漫的奇怪味道,让我整夜难入睡。已经不再年轻的我,看见了生命给我的一场预演,当林木由繁盛转向枯萎,当河流由涨潮落到枯竭,你总要面对,季节步来的萧瑟。我苦笑了一下,只有床头上面的日光灯习以为常,依旧淡淡的亮着。</p> <p class="ql-block"> 才过一天,我的左下肢上下皆出现大片的淤斑,漆黑黑的占据了整肢的一半,亦肿到如粗大的芭蕉树杆,脱相到与正常的右肢一比,像是组合了两个人的身体零件。尽管早晚两次输的药液,医生都加入了止痛药,仍然无法隔断阵阵袭来的刺痛。</p><p class="ql-block"> 根本就睡不着!睡不着!各种平时对抗失眠的方法,如按摩梳头,心理暗示松驰,数羊羊等,都失灵了,只差用上安眠药了。半夜二点多的时候,护士也很少过来巡房了,幸好有手机在身边,就靠着刷视频把疼痛中的漫漫长夜熬过去。</p><p class="ql-block"> 患肢被底下的钢板用纱布绑紧制动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个模样,这让平常里每天傍晚都要抽一个小时去荔湾湖公园散步的我几乎要被逼疯了。酸胀难受不说,永恒的僵死状的姿势,让人陷入无穷的绝望之中。</p><p class="ql-block">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荔湾湖公园的荷塘边,纵使不再如往日每天都有我彷徨的脚步,在一朵朵红荷面前欲离又不忍归去;也一定在故乡的那考河畔,微波翻动处,与一群白鹭,将晚霞留住。</p><p class="ql-block"> 要不,在满城绿色的南宁街道上,我一如在广州城西关古巷里那样,到处寻找美食,寻找岭南风韵。一茶一叶,一景一物,我可以将生活搅得五颜六色……</p><p class="ql-block"> 此刻,却一切静止了,静止在一米宽的病床上。在感叹平常生活也成了奢侈的同时,也再惋惜生命如此珍贵,如此脆弱,身体的一处寻常零件,都能让意外把日子变成一个休止符。</p><p class="ql-block"> 每天要在手背上扎两次输液,实在没地方可扎了,才留了留置针。这玩意粘在手背上,扎入血管里,就算不是痛也让人很不舒服。翻个身拿个什么东西都得非常小心,否则被床上的什么东西牵扯拉住了,就是个危险了。</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远在佛山市的小姨知道了我出事的消息,就赶紧过广州这边来探望。一看到我那漆黑肿胀的左肢,平素大大咧咧不甚谙人间烟火的大姑娘,也变得不知说啥好了。她陪着爱人到各窗口取报告,一下子变得乖巧懂事。看着她俩出了房间的背影,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灾难袭来时,自己亲人的一次陪伴,胜过天下所有的山河。</p> <p class="ql-block"> 每天输几瓶药液,一个星期后,肿消退了少许,但淤血淡化效果不大,我只好自己不停地按摩。没想到发现了理疗比服药输液更有效,淤血在我持续不断的按摩中颜色一天比一天淡化。</p><p class="ql-block"> 医院的护士除了正式的员工,还有几个是刚从医学院校来的实习生。明知她们技术还没磨透,在我身上扎针时扎了好久都没扎对血管,痛得我哎哟呻吟。我也不知哪儿来的伟大,甘心将我的肉体供她们实践。每个人总有这么的第一次,第一步,多年后对方不把我忘记就行了。说真的,这点小要求我也不奢望。嘿嘿! </p><p class="ql-block"> 住院笫十一天时,主治医生告诉我次日要手术了。他和手术室麻醉科的医生分别拿着手术知情书,咨询我的意见,让我签字。</p><p class="ql-block"> 从入院那天所拍的X光照片来看,我的伤势为髌骨断裂分离,前端还有少许的破碎,膝关节积液,多处损伤。邻床的年轻人比我晚一天入院,但比我早一天进手术室,其踝关节手术从早上持续到下午整整用了六个多小时。人推回病房的那一刻,身上留置了多条管子,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往死神那里走了一遭一样。我才知道,上手术台,不仅仅是无影灯下一系列操作,也是生命的一次锤炼。带给你新希望的同时,也有隐藏的意外,它们都会像一条藏在草丛间的蛇,在你走过时窜出来。</p><p class="ql-block"> 断离了的骨头需要重新拼接固定,以及掏出那些细小的碎片。除了手术,我别无选择!</p><p class="ql-block"> 我假装镇定的对爱人交代了一些话。我的郑重让我自己都有点恐慌。在这个艰难的时候,守在医院里的,只有陪伴了我那么多年,常常被我斥责反应迟钝的爱人同志。很多的时候,我又戏谑地称呼其为某人。</p><p class="ql-block"> 即将要手术了,除了爱人,再也没有别的亲人陪伴在侧。爱人不但要看护我这个将被推进手术室的伴侣,店里能携带的全部值钱的证卡,在从店里离开时,其也一并全部带在身上。在人来人往,又不能充分休息的医院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爱人需要自己一个人同时守护着我和携带在身边的重要证卡。</p><p class="ql-block"> 我默默地看了爱人一眼,闭上眼睛,任手术科的医生把我推了进去,随后,门关上了。手术室里一片明亮,满布各种仪器和手术设备,一切又显得那么冰冷,生硬。</p> <p class="ql-block"> 医生安慰我不要紧张,遵从我的意愿采取半麻的方式,但手术的过程将会很漫长,她说会给我一点药,让我进入梦中。</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自己放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于开颅,换心换肝的,我这个轻多了。</p><p class="ql-block"> 麻醉师在我后背的脊椎上推入麻醉药。一阵椎刺的尖痛过后,我就开始觉得下半身渐渐麻起来,最后好像也感觉不到了下肢的存在,但当医生提起我的患肢时,还能隐约感受到那种拍打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后,我的心脏突然无法自控,突突突地震颤起来。那种千军万马在胸口上残踏的感觉。又过了一刻,在一阵如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样的寒意中,这个震颤渐渐平息。医生用一块布蒙住了我的脸,迷糊中,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待我再次感到眼前一片明亮,睁眼一看,盖住我头的布已经移开,我见到了围在我身边的仪器,和输液架上还在不停地滴着的药瓶。也看到了自己的患肢被重新捆绑了厚厚的纱布。</p><p class="ql-block"> 一个医生俯头问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自己除了觉得下半身还有些麻,上半身倒还没有什么异样。</p><p class="ql-block"> 我说现在暂时没别的异常,只是下半身还麻,医生告诉我麻药还没有完全消退,那是正常的现象。</p><p class="ql-block"> 我被推进手术室时,特意看了墙上的电子屏,显示的时间是12时30分,而现在显示的是17时30分。沉沉一梦里,五个手术室里的医生已经为我连续工作了五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 “您们辛苦了!”看着身上的各种管子,知道那些分离的骨头至少已经拼在一起了,我感激地对医生说了一声谢。</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被推出手术室,爱人提着几只装着重要东西的袋子守在门外。见到我被推出,就赶紧靠近我。“手术这么久。”爱人只说了几个字,却道尽了几个钟头的煎熬。走廊尽头的窗外,傍晚的余晖落在玻璃上,像那淡淡的欣慰。</p><p class="ql-block"> 进病房后,麻药没有完全消退时,没感觉到有什么,只是满肢的厚纱带很亮眼。可是,当麻药如溪流般变小,露出溪底,也尽管输液中加入了止痛药,但术后伤口处苏醒过来的神经,持续不断的将撕裂般的痛无休止地搬入夜晚……</p><p class="ql-block"> 纵是你意志再坚强,在强大的冲击力面前,也只不过是水面的落叶。</p><p class="ql-block"> 无眠的时光那么苍白,像墙上的灯光没有任何颜色。又那么冰冷,仿佛一屋子堆满了冰块。又那么沉重,如一座山似的推动不了半寸。只有痛如乱箭,如刀锋,如火星,一齐向你袭来。一米宽的病床宛若战场,在弥漫的硝烟里,人在狼狈地躲闪,呼喊……</p><p class="ql-block"> 然而,什么都没有用,只有无力,无助,一次又一次紧咬着牙齿。</p><p class="ql-block"> 夜,瘸腿了一样,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背着我艰难爬走着。</p> <p class="ql-block"> 与疼痛硬刚着过了一天,手术后的第二天,主治医生来到病床前替我换纱布,取掉吸引管。我说患肢脚趾处依旧感觉很麻,但医生说是正常的。术前整个脚板是没有异常的,我也想是不是包扎太紧,导致血液流通不畅的缘故。但后来的伤情发展,超出了我的预估。</p><p class="ql-block"> 术后一个星期,为了更好的休养,医生同意我们出院了。至此,我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连续躺了三个多星期。</p><p class="ql-block"> 出院那天,小姨从佛山过来,而我的孩子也从老家南宁来广州接我们乘坐高铁回家。</p><p class="ql-block"> 在铁路工作人员一路的给我方便,安全护送之下,我平安返回了南宁的家中。</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后,戴着制动关节支架继续小心地养伤。伤口的痛一天比一天稍有好转,但术前没有什么问题的脚趾周围,肌腱变得僵硬紧绷。原先住院时术后感觉到的麻木泛围变大,整个脚板上面仿佛被一盆开水烫过,有很重的烧灼感,火辣火辣的皮肤特别敏感,不时有针刺似的痛从脚趾肌腱窜上头,那滋味比手术处的伤口更让人难受。</p><p class="ql-block"> 在家休养期间继续戴着关节支架制动,不时翘脚板锻炼肌腱,可是待拆开纱布更换时,又发现膝关节像石头一样僵硬,手术接的髌骨与关节软组织粘连在一起,关节肿胀久久不消……</p><p class="ql-block"> 原先想的手术后会很快康复的愿景,真有点失落了,至少比我期待的更漫长更艰难!</p><p class="ql-block"> 住院时刚忍完断口的伤痛,出院后又接了手术后后遗症的大单,我的健康生意真是太好太忙了。满身的痛苦,我都不知道怎么花得完。今年这运气,怎么会这么旺呢。</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一直在广州生活,无奈之中回到自己的家,带着一身的伤痕。也好,当放个长假吧,在五平方的阳台上钓起山河,星辰,风雨。</p><p class="ql-block"> 买了几盆香水茉莉,种在阳台上。时值酷暑,白天闷热,只有傍晚后稍凉。呆呆坐在阳台,眺望远处的那考河,回忆着曾天天走过的荔湾湖,又看看缓慢恢复的伤肢,只有茉莉花一股香味在弥漫……</p><p class="ql-block"> 无论多痛多苦,总有一寸光阴是浓香的!千般酸楚都一一经历过了,总会等来,轻舟已过万重山!</p> <p class="ql-block">部分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