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文人的脸面

宇文方水

<p class="ql-block">昨晚的一幕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那一单,是要去文艺南路的学院国际取。我从小寨的赛格沿着长安南路向北,右拐上了南二环,开阔极了。午夜里,几乎没有车,十分惬意。</p><p class="ql-block">到了文艺南路北口的天桥,我一跃而上,又呼啸而下,如履平地一般。</p><p class="ql-block">按着规矩本该靠右行。骑了一程,发现右首长安大学西门的知旧书店仍开着,灯火通明。</p><p class="ql-block">我在这里上了三年学,同样的,也在知旧书店买了三年书。我跟这一家的每一人几乎都熟络,从老肖和老肖媳妇,到他们的儿子小肖和大肖,还有小肖那没了一只胳膊说话模模糊糊的三伯。到了大肖结婚,连她年轻漂亮的媳妇也认得,还有新出生的小家伙儿。</p><p class="ql-block">我远远地望见八九的小肖在,立马掉转了车头靠左行。我怕跟他打个照面,他会说:“宇文总,咋可又送外卖?!”笑脸古怪。</p><p class="ql-block">总之,我是越过了小肖,和他们家书店,继续向前行。</p><p class="ql-block">谁想从他们家门口发动了一辆电动车,在我前边行。他在右,我在左。我约略看得明白,是老肖。</p><p class="ql-block">老肖叫我眼镜,他看我斯斯文文的,总戴个金丝边的眼镜,且嗜书如命,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儿。</p><p class="ql-block">老肖每次见了都要损我,主要奚落我:“都四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弄不下,弄怂呢!”我倒不介意,常常一笑而过。</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从公司离了职,不再是宇文总,他又嘲笑我:“你看长安大学里面,哪个不比你混得好,能弄撒?!”这个我却介意了:老肖笑我没媳妇,我还可以拿事业做挡箭牌。挡箭牌突然没了,整个人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任由鄙夷奚落的眼光,如刀如箭,万箭穿心。</p><p class="ql-block">我要取的单子在知旧书店前边不远的小区,正好在右边。于是无论如何都要右拐了。</p><p class="ql-block">我将车子慢下来,斜斜地跟在老肖后。阿弥陀佛地盼着他骑快点,我好去取单。</p><p class="ql-block">谁知道老肖慢悠悠,不急也不慢,急得我热锅上的蚂蚁一般。</p><p class="ql-block">终于,老肖右拐了,进了一个小区,碰巧正是我要去的学院国际。</p><p class="ql-block">他刷了门禁,一下进去。大铁门还没关住的刹那,我开到跟前,用力拉开马上关掉的侧门,也骑了进去。</p><p class="ql-block">老肖把车停在楼底下,没有马上走。我心里打鼓:“单子不等人啊!这可怎么办?”电光火石的一闪念,我只好硬了老头皮,将车远远地停下,极速走了过去。</p><p class="ql-block">还没到老肖面前,我就喊:“肖总在这住着呀?”</p><p class="ql-block">“噢!眼镜,得是傍女娃来了!”</p><p class="ql-block">“傍个鬼!”话正说着,我一溜烟儿跑进了楼里。</p><p class="ql-block">要取的单子在一楼,进大厅左拐,灰色的纸袋挂在门把手上,我两指一勾,如风拎走。</p><p class="ql-block">出门,老肖还在,准备跟我聊,看着我手里拎的纸袋子,仍揶揄:“傍哪个女娃呢?”</p><p class="ql-block">“没有Dei!”</p><p class="ql-block">我怕他看见我满头的长发和黑乎乎的胡子,准笑我:“咋成野人了?”我决定不再搭话,留下一句:“忙着!走了!”</p><p class="ql-block">我没听见老肖说啥,一路地往外走。刚巧一个戴黑色口罩的女生,跟在后边,浓妆艳抹,眼睫毛都在闪闪发光。</p><p class="ql-block">我一边回头望,一边去压绿色的按钮开门。我先出来了,略略地等了下,却不见她。</p><p class="ql-block">想到这一幕,我心里开始盘算:“要是给老肖瞧见,以为我真的是来傍女娃,还不传开了!”</p><p class="ql-block">转念我又想:“傍女娃就傍女娃,总比大半夜跑外卖让人笑话强。”</p><p class="ql-block">照说,我送外卖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但是经过了一年的洗礼,我发觉我仍旧是个书生,不仅爱读书,照样买书。从一个文艺青年,继续向文艺中年迈进。</p><p class="ql-block">我并不觉得我算个文人,我一没有像样的作品,二没有丝毫的影响力,更没有高雅之士的谈吐,顶多算个书虫,整日钻在书堆里,像个腐儒,像那个孔乙己。</p><p class="ql-block">我也没有文人的风骨。以前好发议论,爱对大是大非评头论足。等到人家不让说了,我就闭了嘴。</p><p class="ql-block">夏日里的夜晚,我吹着清凉的风,总穿短袖,不着长衫。心底里的长衫还脱不掉,为了那仅存的一点尊严,文人的脸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