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师生涯》

邵金芳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天生是教师模样。我不知道教师模样到底是怎样的，在我有限的认知里面，大概应该是这样的：剪着规规矩矩的齐耳短发，戴着厚重的黑边框眼镜。气质上是柔美不足，端庄有余，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斯斯文文。如果这是世人给一个女教师的画像，我想，我基本是符合的。

然而，我标本式的教师模样下，却有一颗并不安分的心。我是说，其实我没有那么乐意做老师。

尽管我不乐意，我也已经做了32年的老师，再过几年，我的教师生涯行将结束。我还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我的职业，这不免让我觉得羞愧。我实在有必要给自己的教师生涯做一点总结了。

我三十二年的教师生涯，像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除了开头精彩一点，其他的，都是很索然无味的章节。

我的“教师梦”缘于何时？我不记得了，时间太过久远。只记得在小学二年级时，我迷上了一个人，那种迷恋类似现代人的“追星”。我仔仔细细观察着她，不遗漏任何细节。我喜欢她细细眉眼里清清浅浅的愁绪，我喜欢她微笑时嘴角那抹优美的弧度，我喜欢她长长的、偶然扫过我桌角的辫子，我还喜欢她经过我身边时，留下的淡淡的薄荷味道……她是我当年的语文老师，大家都唤她“小周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老师的称谓前没有加一个“小”字，这在当时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我没法搞懂这个问题。我能明白的是，她那时就是长在我心里的一首诗，而且是某个田园诗人无心写就的。她就像我放学路边春天开着的小雏菊，清新美好得要滴出青春的水来。

这个美好的形象一直挥之不去，陪伴我到初中，到高中。尤其在我读了大量的古诗词之后，那个常常穿着蓝色衣裙的小周老师就幻化成那些古诗词里的一个意象：孤独地忧郁地美好着……

是的，我崇拜她。小女孩单纯的崇拜使我朝思暮想得要成为她。这个理想几近疯狂地统治着我整个的学生时代。

　　所以，有一天，我终于可以面对高考志愿表，填上我的理想时，我一路从北京师范大学填到了抚州师专。没有任何犹疑，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女王。我的班主任老师却着了慌，他不断地劝说。那个盛夏，有细密的汗珠不断地从他苍老而有些肥胖的脸上滴落……但这一切丝毫没有动摇我的决心。我感觉，只要一踮脚，就能够着我的梦想了！有什么能阻挡一个女孩走进她人生最初的那个梦里呢！

后来，我发现我的班主任是对的，而且是无比正确。

后来，再遇到他，我只用一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回答他所有的追询。

　　我没有成为任何学生眼里的一首诗。这显然是对于我当初狂热的莫大讽刺。因为，成为一首诗的老师得淡定，能够优雅从容的看待平均分，能够不急不躁地对待职称评定，还能在备课的辛劳和微薄的薪酬之间选择默默认同，虽然认同得那么无可奈何。我一地鸡毛的教书生活，除了繁琐还是繁琐，除了劳累还是劳累。我食着人间烟火呢，我注定没有办法去领略教书生涯的诗情画意。

我也没有像我大学老师期许的那样成为一个有个性的老师。三十二的教师生涯，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奖状，没有任何一段值得书写的业绩。只是偶尔有学生会私底下和人说，多亏遇到邵老师，我才会写文章，但是这个声音太细弱，很快就淹没在没有耐心脾气丑的批评声里。以至于我想体会一点成功的感觉连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还是该给我的教师生涯一点亮色，给自己一点鼓励吧。不然，整篇文章太平淡无奇，让人不堪卒读。

　　我能肯定的是一种叫情怀的东西流淌在我身上。这种情怀是新余三中所有老师对我的潜移默化，然后深入到我的骨子里去的。这种情怀就是：不管你热爱不热爱，你都会本能地忠于自己的职守。因为自己的笨拙，我举不出恰当的例子。但那件事情却极其印象深刻。

那是发生在本学期的一件事情。应该是一次学校大会，有上级领导声色俱厉地批评三中老师眼里只有钱。而其实，我们也只是想拿回补课的那些辛苦钱而已。那次的批评，不夸张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节操碎了一地的感觉。义愤填膺之余，有老师气愤愤地说，不做事情了。委屈就那么明白无误写满在所有老师的脸上……但是，会议刚一结束，所有老师整个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们自觉回到班上，该抓背诵的抓背诵，该找学生谈话的谈话……刚才发誓发狠的话早已经烟消云散。内里有一个平常说话和行事最为泼辣的女教师说，生气归生气，我总不能拿学生的前途撒气吧。她说这话的神情我至今都记得：眼睛里是风平浪静，神态里是自自然然，云淡风轻得没有一点豪言壮语的气派。她同我一样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师。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只会平实地表达自己。她波澜不惊的话语，让我泪目……这就是三中的教师情怀，把个人的恩怨和学生的前程严格区分开来。一手是自己的个人得失，一手是学生的未来前程，当二者有冲突时，他们天然地知道该怎么选择。这不是哪个领导的刻意灌输，这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三中精神。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城北买房，城南的生源越来越差。在这么糟糕的生源下，在周边学校的追击下，我们初中的品牌不倒，高中的特色优秀，靠的就是新余三中教师的这种情怀。

写到这里，感觉明显偏题了，说好写自己的教师生涯的，却写了三中教师的情怀，而且还是严重偏题。但是，我32年的教师生涯，就有26年是服务这个学校的。我所有职业生涯的特点和这个学校息息相关，想绕都绕不开。这个学校是怎样的，我就是怎样的教师，这个学校决定我的教师生涯到底该是怎样的一抹色彩！

　　外人对于教书工作的误会实在太久。很多人羡慕地和我说，你们真好，每天只要上二节课就好。说这话，就如同有人把炒菜需要买菜洗菜切菜配菜的过程忽略不计一样。很多人也完全抹杀了我们备课和批改作业的辛苦，而且抹杀得干干净净。外人对于三中这所学校的误会也是如此深刻。觉得这是一个在没落的学校，好老师都跑走了。确实老师是走了一些，但是，我能肯定的是，三中的风骨不会走失，而且随着这些调走的老师，这种情怀像蒲公英一般，会散落到其他学校，在那里重新生根发芽……

我很庆幸一直服务于这样的一个学校。让我能够把认认真真，勤勤恳恳这些字眼放进我职业生涯里面去，它们撑起了我职业生涯全部的荣光。剩下不多的几年教书生活，它们依然是绝对的底色。虽然三中一直的一直是一所普通中学，虽然我一直的一直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老师，是放进全市教师队伍很快就发现不了踪迹的那种。

写完这些文字时，忽然想到昨天和初中语文老师罗慧交流教学，让我吃惊的是，和我一样年近退休的她，还保有炽热的教书情怀，为成绩的取得兴奋不已，为自己摸索到的教学方法而沾沾自喜，我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我感受到的是她发自本真的纯粹。尽管她平时在大场合基本不说教学的。但这次，她孩子般的讲诉，为一点点成绩兴奋，为一点点方法而开心……我忽然间想流泪，我是多么幸运，才能遇到这么多普通可爱真诚的同事，才让我整个的教学生涯不至于太平淡无奇。

我得写一个结尾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自己怎么也写不好，感觉有泪，悄然地滑落在屏幕前。这回，是真的想哭……

图片：网络

音乐：《神秘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