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囧游记略

忘忧草

一对母女，打算暑期出游。

行前，母女俩就旅行地点、出行方式等，进行过多次气氛不太融洽的辩论。女儿因看了《我的阿勒泰》，极其向往遥远的边疆，母亲则执着于邻省的清凉与山水画卷。最终，不那么切实际的向往妥协于说走就走的坚持。女儿钟情于轻松愉快自由行，早上睡到自然醒，早饭午饭二合一，午后才开始悠哉游哉。怕麻烦的母亲则愿意享受来自他人的服务，不考虑吃住行，只管全身心沉醉于风景，何等安逸。母女二人就此事拉锯了好几个时日，性急的母亲见女儿迟迟拿不出方案，自作主张，到目的地跟团游。

为说服女儿，母亲甚至抛出了颇具诱惑力的条件，如果玩得不开心，愿意作出若干赔偿。母亲的底气有二，一是“高品质”“小团”等字样；二是几无差评的山水风光。

唯一让人有点担心的是天气，有雨，有雨，一直有雨。但母亲有经验啊，夏初跟朋友们一起出游，也说有雨伴行，然最终无边丝雨成了畅游的点缀。更何况三伏天的雨，有可能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还有可能被卷地风来忽吹散，所以，母亲颇为笃定地一捶定音：“去，下雨也要去。”对于女儿换时间换地点的建议，听不进；对于女儿提供的反例——上半年和同学一起游某城，雨雾笼罩，啥也没看到——不以为然。

劝阻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任由其向着南墙撞去。

到达当晚，给她们第一个下马威就是忽如其来、铺天盖地的雨。母亲自作聪明地向旅店借了两把大伞，以为可以在大伞的庇护下顺利前往一处网红打卡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不但满街雨水横流，就连人行天桥上也积了没脚的水。长柄带钩的大伞，发挥了拐杖的作用。一手抓着护栏，一手移动那“拐”，双脚交替着从天桥边沿向前挪去。

所幸，在寻找食物和“打卡”的时候，主管施云布雨的神仙高抬了贵手。

女儿所选的酸汤牛肉之酸汤让母亲胃口大开，但她本人却接受不了连空气中都有的木姜子味。结果，母亲不仅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酸汤，而且被迫成为了消灭几盘牛肉的主力。

是晚，客居之所还算让人满意，母亲有些紧绷的心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女儿却不能安枕，夜半三更还蒙在被窝里研究合同，研究那份在她看来签得相当草率的合同。女儿辗转反侧，担忧甚多，母亲此时却表现得“心大”，几次喝令女儿，睡觉，快睡觉。又说，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因为要早起，要坐好几个小时的车。面对即将开启的不完美行程和可能发生的不愉快，母亲选择了镇定，言语间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气概，又选择了惯常的催眠方式，让自己再安睡几个小时。

第二天路上，女儿因对合同耿耿于怀（之前说好只在最后一天进一个店，而合同上却赫然列了好几家店），几乎对导游所说每一句话都甚为反感，说一切都是话术，都是在为后来作铺垫。母亲一再劝慰，听听就好，不想听就不听，人家也是为了生活，况且合同也已载明，不强制消费。

午饭后，前往第一个景区。还好女儿有先见之明，提前购买了雨衣。否则，在排队进入景区的数十分钟里，纵有雨伞，衣裤也难免不被雨滴侵袭。

进入景区，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除了排队，还是排队，在漫漫人海里，唯有平心静气地挪动，别无选择。在母亲看来，水，值得一观，瀑布，也颇为壮观，但不适合与如此多的人一起围观。数不胜数的人，雨衣，伞，形成了一堵难以穿越、也激发不起意欲穿越的墙。雨季形成的水，丰沛的水，从高处奔腾而下的水，在峡谷里咆哮前行的水，全在“墙”外。母亲和女儿偶尔牵一下手，说句“保持好心情”之类的话；偶尔停留一分半分钟，拍几秒钟的视频，拍几张瓜兮兮的照片；更多时候，默默而机械地跟着缓缓向前蠕动的庞大队伍，摩着他人的肩、接着他人的踵，小心翼翼、见缝插针，不时越过几个人去，力争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往集合地。

排队等候景区交通车，母亲在无聊中打开手机，对未来几天的天气作出忧虑的表情，女儿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那语气，在母亲听来既有几分压迫感，又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可是，对于接下来的行程，冥冥之中另有一番安排。

从第一个景区出来，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方到达另一个景区门口。灯已经亮起来了，黑压压的人排队等候刷身份证进入，后面还有车辆络绎不绝地驶来。

在这个景区所住的客栈，据导游所言，是努力争取的结果，在下车点附近，是由外而内游玩的起点。在导游所说可以将就的客栈，母亲说，宁愿选择不洗脸不刷牙不洗澡，女儿表示，不想穿着自己睡衣躺下。后来发生事情，如了母亲和女儿的愿，比在神佛面前许的愿还灵验。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情，母女二人放下行李，打算坐观光车到山上看夜景。一座闻名遐迩的寨，不观夜景，还能看什么呢。听说从乘坐观光的地方到观景平台，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母女俩决定放弃排长队，走路上山。也许是白天已经走得太累了，不算长的路程，却让两人走得皮搭嘴歪。累了，还有什么心情观景呢，才走上去，就黯然返回了。

走在寨子的街上，母亲问女儿，吃这个不，喝那个不，女儿一反常态，一律摇头，说不舒服，只想躺着。看到一辆救护车驶过，女儿讲起与救护车有关的某事，又开玩笑说，我不会再次花钱坐救护车吧。母亲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当即制止了女儿的“打胡乱说”。

回到客栈，母女二人打定主意离开旅行团。女儿遗憾，可惜交的钱退不回来了。母亲说，至少以后几天的累不用再受了。女儿高兴了，夸母亲心态好，拿出手机规划返程的路线，说，恨不得即将就乘车回家。

母亲和衣躺下，迷糊中醒来，发现女儿仍坐在卫生间里，捧着手机划拉。问怎么了，回答说肚子不舒服，已经上了好趟几厕所了。母亲起床，女儿摇晃着起身，说要吐。母亲看女儿，连嘴唇都白了，这才有些慌了。披头散发开门出去，打电话给客栈老板，电话接通无人说话。联系导游，提供了一个医院的位置。

走出客栈不远，女儿径直想往地上躺，说走不动了，脸发麻了，要“怎么”了……母亲打110，想让街上的警察送一程，可并没有警察巡逻车在附近，又打120，几分钟后，救护车闪着红灯来了……当女儿被扶上救护车，躺到急诊室的病床上，药物点点滴滴地流进女儿体内，母亲悬着的心终于归了位。

早上从医院出来，走在寨子的街上，人不多，开门的店也不多。这座寨子，就像一块吞吐量惊人的海绵，晚上把游客吸进来，在这里身着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留影，打卡，体验内容丰富的夜生活。早上，又陆陆续续将人们“挤”往别处。路过昨晚买过一瓶矿泉水的小店，女儿再次走进去，只为因故未能支付的三元钱。因为病，有充足的理由离团而去，也因为病，还了一笔让女儿挂怀的“债”，且开启了一段短暂的自由行。哎，真是祸兮福兮呀。

在返程的列车上，女儿恢复了常态，母亲心有余悸。趁两人相谈甚欢，趁女儿还未再次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母亲试着和女儿讲一点儿小小的道理：对别人宽容，即是对自己宽容。如果，凡事怀着善意，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而不是像刺猬一样时刻处于御敌状态，就不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就不会吃不好睡不好，肠胃也不会造反……女儿说，知道了，知道了，岔开话题。

女儿讲：“同学，朋友，经过长途旅行，关系还没拉爆，说明关系还能继续……”母亲由彼及此，笑问，那我们俩此番共过苦，关系岂不是……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来，握一握，摇一摇，算是为此次囧游硬生生地栽上了一个光明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