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大核桃树

彭波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娘家在二道河的上游,虽然作为河流的起源之地,但严重缺水,一个水源地只够三两家的家庭用水,一个组的人家每天早上起来得看是哪家去了哪个水源地,另外的人家就去别的水源地,否则就没水可担,每个水源地都离得较远,要走好几公里,所以每一家的一个壮劳力都用来花费在担水的事务中,这种地方,老家统一称为“干烧”之地,加之这个干烧之地的海拔在1200米以上,生处农耕世代的他们,最多的农作物是包谷,因为海拔高,包谷苗长不高,挂果矮且小,曾经有人形象的说“老鼠要啃这里的包谷,得跪下来啃”,这种低收成,造成这里的人家贫困至极。</p><p class="ql-block"> 正如一句话所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母亲娘家的那个组,户户都有几棵大核桃树,总共有几十棵,这些大核桃树,全部集中在这十多户人家的中间,棵棵枝条茂密,树叶翠绿,形成一片核桃森林,森林之下,是一些时隐时现的凸出地面50公分左右的石岭,曲曲弯弯的小路在石岭中纵横交错,待到白露时节,组里大大小小的人,有的托着篮子,有的端着盆子,有的背着背篼,有的挎着书包,他们熟练的爬上自家的核桃树,身子轻盈的在树上穿梭,不大一会儿,哪些空着的盆子、篮子、书包、背篼都一一被装满,把核桃拿回家后,开始剥核桃皮,之后清洗,晾晒,储存,售卖,拿来用作一年的小开销,为贫困的生活增加了资金来源。</p> <p class="ql-block">  得空的时候,母亲坐在核桃树下阴凉的小石岭上,面前摆一簸箕,放好要用的剪刀、针、线、顶针、蜡球等物品,或缝制新衣裤、或缝补衣物、做鞋、做鞋垫等,因为从小就练习的原因,母亲的针线活很好,她所缝制的衣物合身得体,缝补的衣裤很难看到针脚,做的鞋非常合脚,做的鞋垫能达到底子和面子都无法分辨的程度。</p><p class="ql-block"> 到母亲出嫁时,外公外婆给母亲一个嫁妆——一棵大核桃树,这棵大核桃树长在外婆家院子外线的最中间,进外婆家院坝的路,就要经过这棵核桃树。</p> <p class="ql-block">  母亲家一共四姊妹,母亲为大,三个舅舅都比我母亲小,所以母亲分到的核桃树也是最大的,要差不多两个人才能合围,树很高,树枝发达,每年结的核桃去皮后有三大背篼,虽说这棵核桃是母亲的嫁妆,但每年她都不会到娘家去摘,也不会指派我们任何家人去摘,几个舅舅不会独吞了这棵核桃树上的果实,每年,三个舅舅将从这棵树上摘下来的核桃处理好后,一人一背篼,给我母亲送来,年年如此,要是核桃多了,就在背篼上加口袋,要是核桃少了,则要讲明今年什么什么情况导致核桃数量减少,但无论多少,母亲见到三个弟弟,总是乐开了花。</p><p class="ql-block"> 把三个舅舅迎进屋,母亲总是一个个的询问,这家这一段时间怎么样,那家这一段时间怎么样,事无巨细,其实,三个舅舅也经常会来我家,只是没有像背核桃这样一起来而已,但母亲就是不放心,非要一点儿一点儿的询问,才心安。</p><p class="ql-block"> 交谈结束后,母亲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做给几个弟弟吃,其实,我家也特别穷,平时都是吃的菜菜饭,什么洋芋饭啦、四季豆饭啦、南瓜饭啦、红薯饭啦、酸菜饭啦……这些菜菜饭,以菜菜为主,大米和玉米少之又少,但是弟弟些来了,母亲会做没有菜菜加入的净饭给几个弟弟们吃,而且还是大米居多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弟弟些要走了,母亲搜东搜西,给弟弟些做的鞋、家里人在穿或没穿的衣物、粮食、酒等等,一人一包,放进每个弟弟的背篼,站在院子边,目送三个弟弟离开,等都看不到弟弟些的身影了,才回家。</p> <p class="ql-block">  舅舅们背来的这些核桃,有的换成了几尺布、有的换了几斤盐、有的成了我们读书的学费,有的被制成了炒菜的油……那些年,这棵大核桃对我家的贡献相当大。</p><p class="ql-block"> 母亲六十多岁的时候,患了脑溢血,抢救过来后,恢复相当慢,后来,她病情慢慢恶化到记不清人,甚至就连我们兄妹,也只知道大小顺序,但是叫什么名字了,却全忘了;说话也说不明,所讲之话在她喉咙里,听不清在讲什么,所幸一直很乖,喂她饭吃得好,给她擦洗身子也配合,家人在一起聊天,她听得津津有味,但有几天就不听话了,你为她干什么,她都不配合,我们就想,是不是她想家了?于是,我和妹帮母亲抬上车,扶正坐好,就向老家开去,但当时到我家的路塌方,去不了,我与妹商量:反正都是家,给她弄到她娘家去看看如何,结果到了她娘家,扶她出来,托着她站在那棵属于她嫁妆的,树身满是刀痕,树枝凋零,树叶枯萎不堪的大核桃树下候着她至亲,不大一会儿,她几个弟弟相继赶来,他们八目相对,深情凝望,三双手托着母亲的手,我母亲顿时嚎啕大哭,她眼泪如泉涌,一滴滴眼泪滴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再掉落地下,那哭声就如同孩童般,毫无顾忌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几个弟弟被她哭声感染,也跟着嚎哭,几兄妹哭成了一团,我和妹看着这场景,本想着劝上几句,奈何这真挚的情感表达,谁愿去破坏!就这样一直哭了近半个小时,才停下来,从母亲喉咙里咕噜的声音推断她的意思:她是怕死之前,见不到她几个弟弟,想在死前见到他们,并希望几个弟弟事事都要好好的。</p><p class="ql-block"> 回来后,母亲变成了听话的母亲,虽然病情一天天加重,但很听话,一年多后,母亲病逝,那棵大核桃树因很多年都不结核桃,加之我小舅又想在原房屋地基上建砖房,并砍了这棵核桃树,母亲没了,给母亲嫁妆的核桃树没了,现在母亲的娘家,家家砖房,核桃树却越来越少,核桃森林也不复存在,布在该区域的,是一些盆景树桩、奇石,洋楼。</p><p class="ql-block"> 而我,只怀念这棵大核桃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