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书记

言午

（乡镇工作往事）

　　每一次想到“瞎眼”书记老林，心里就堵得慌。

“瞎眼”书记可不是真的眼瞎。一个说法是他自己调侃自己，他当书记时大字不识一个，是真的文盲一个。他自己说：我当书记不识字，这不是一个“瞎眼”书记吗？另一个说法当然是别人给他取的绰号，说他文盲一个还能当书记，干脆叫“瞎眼”书记好啦。

老林书记不识字，但实际上书记当得还是不错。不必用工作来衡量他书记当得怎么样，就用他一当就当了三十多年村书记，成了这个街道（曾经是乡）时间最长的老支记，说明他确实很有把刷子有能力。他有时吹牛皮，说：我送走了十一任乡党委书记（后来改街道），十二任乡长（主任）。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

我后来知道，这真不是他吹牛。

　　认识老林书记才七年多一点。我到这个街道任主任时，他是大村党委书记（三个村合并成一个大村），他自己的小村坐了三十多年的位置已让位给别人。

怎么来评价老林这个人，我碰到的一件事情可以看出他的为人。

我刚到街道办事处不久，他找我要两万元的环境清理费用。我不了解情况让他先找分管领导商量，如分管领导答应了直接开发票过来。过了两天，他打电话给我直接开骂那个分管领导，说原来答应好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连说带骂一顿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懵了。

挂断电话我才反应过来，马上拨回去，我也开口狂飙：老林你什么意思？堂堂的村支部书记，共产党员，开口骂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什么素质？你这是指桑骂槐，指着和尚骂贼秃，这还不是在骂我嘛？你马上给我过来解释清楚！

他倒是很快乖乖的过来了。进门就向我解释：领导，我这不是生气着嘛，急了口无遮拦口不择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被他的出口成章的二个成语搞笑了：你不是“瞎眼”书记吗，怎么成语用得这么得法？

他尴尬的笑笑：听多了，听多了也会了。他又连着道谦，我见此也不说他了，问明情况，给分管领导打了个电话，劝他老林书记管着大村不容易，他要二万就二万吧，公对公的差不多就行了吧。

事后，老林到处宣传我这个新来的主任，说做事爽快，还很护着自己的手下。

这件事情他不仅没对我生气有意见，反而促使了他很快的认可我。一次同他喝酒，他酒量差，很快有点了醉意。带着醉意他跟我说：许主任啊，我可是在十一任党委书记十二任乡长主任手下干过的，还没有被党委书记乡长骂过，却被你这新来的主任第一次挨骂。不过，我服气，你的话有道理我听得进去。

当时我就想，这个三十多年的老书记，说是文盲一个，心里却透亮着呢。情商不是一般的高。

　　我在这个街道呆了五年，这五年里，老林书记是来我办公室最勤的一个。但来了往往都不是好事，要么是为村里讨要经费，要么是为村民说事。渐渐的我发现，他为百姓办事说情要多过村里集体的事。老百姓的小事大事只要他解决不了啦，他就会想方设法找街道，甚至于直接找我。软磨硬泡地为村民想办法，讨补助。我想这才正常，这估计也是他能当三十多年的村支书的一大秘决吧。

老林曾经一段时间里也赚了很多钱。改革开放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他做过工程，开过饭店，谁都知道他赚了些钱。但到我在街道时，他的经济状况一般般。我没问过他，但我猜测什么原因应该是十不离九。

老林有个坏毛病，喜欢打麻将，据说还打的挺大，这估计是一个方面原因。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愿意帮助村民的性格，他有钱的时候如遇到村民向他借钱，我估计他一定会很爽快的答应。

后来我知道他还是银行里挂了号的失信人，不能乘飞机坐火车。因为他为别人贷款担保，贷款人跑路了，他成了还贷人，还了很多年仍没还清，成了银行里失去信用的人。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老林书记还有一个很搞笑的性格，不管年长年小的，叫他“瞎眼”书记，他会乐呵呵地答应。但叫他大名，遇他年纪比他小的，他会直接开骂：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没大没小的，知道规矩嘛？据说有一次乡政府里的一位领导叫他名字，他很不开心，虎着脸，没有开骂，却转身走人，搞得那个领导一愣，不明所以。

　　我调离这个街道一年后，老林查出得了癌症，我记得那一年他才六十七岁。

三四个月后我得知这一消息，立马去看望他。那时的他精神状态还行，动了手术已做了三次化疗，还在吃中药保养。

后来我听说他身体状态不是很好，我不敢再去看他了。说来五年多的共事相处，我俩间还是有一定的感情在，很多事情还历历在目，再去看他，我怕受不了那份深深的悲切与伤感。

又六七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老林书记打电话给我，沙哑的喉咙底里的声音，他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明白他这是在向我真正的告别，我喃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挂了电话，我泪流满面。

用这样一篇文章，来纪念这位接近于文盲，却智商情商不低；一辈子劳碌，却一直奔跑在为村民排忧解难的路上；为人耿直能做好朋友的老大哥。

也来记录一下他来过这世上的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2024年8月7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