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称之为夜晚

雅歌

—读以色列作家阿莫斯·奥兹

开篇，诗意流淌，

沙漠之夜，星光灿烂。

他出场，公寓二楼阳台，褪色的老式椅子。楼下的空院子、长椅、凉亭、秃山、远处的沙漠，月光和山丘。

还有隔壁公寓的对话声。

在沙漠和黑暗之间，他心满意足。他喜欢夏夜的阳台，他喜欢调频至伦敦听全球广播，他不介意自己身处世界的尽头。

在他眼中，沙漠很好，月光作证。

他是西奥，

一个半退休的市镇规划家。

她，诺娅，英文文学课老师，和西奥相差十五岁。

一个是六十岁的孤独，一个是四十五岁的活跃。

在《莫称之为夜晚》中，

诺娅和西奥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他们在中美大陆相识，西奥放弃了重要的工作，追随诺娅来到他神往的以色列，住在沙漠边沿的小城泰勒凯达尔。

西奥愤世嫉俗，

诺娅缺乏耐性而理想主义。

七年过去了，西奥和诺娅还在一起，像一对夫妇，经历了育儿纷争，又恢复到安静的规律中生活，在等待孙子辈来访的间歇中，依靠照看室内植物过活。

诺娅每天回家就会打开所有的灯，边淋浴边唱歌，她有倒头便睡的天赋。每每这时，西奥就要按照她的路线绕遍公寓，把水龙头拧紧，盖上牙膏盖，一盏一盏地关上所有的灯。

然后，他踮着脚尖走到她房门口：“如果你需要，我就在这儿。如果不，我至少还能抓到一丝她熟睡的气息；也许我能吸收一些她剩下来的睡眠。”

西奥每天独自准备晚餐，独自做家务，然后坐在黑暗之中。

诺娅冲完澡瘫倒在自己的床上，隐约听到西奥屋里传出全球广播的声音，接着会有关灯声。她又听到他的脚步声，以及在她门上的触摸，还有那能穿透墙壁的哀伤。

书中说，欲望和绝望，像一对流浪艺人。

诗人说，词语是个圈套。

果真如此的话，他为何不干脆沉默？

那是世界的尽头，沙漠像海洋一般，一切都那样坦荡。

直到那个学生的父亲许诺了一笔捐助，让诺娅负责一个类似理事会的组织。沙漠的宁静全无。

《莫称之为夜晚》用他和我，以及我和她来交叉叙述，这个发生在沙漠边上的一座新城的故事。给我们展现出两个人对同一事件的，甚至是完全不同的看法。

诺娅的一个学生死于一起“服用毒品导致的”事故。她对这个出问题的学生很感兴趣，虽然他们只有几句话的交情。这个叫伊曼纽尔的学生，很安静。又或许是因为爱情，传言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吸毒也许还贩毒的姑娘，他从悬崖跌落，死了。他有一条忠实的牧羊犬，他死后，每天早晨都到教室来，趴在那儿一个上午，直到下课。

诺娅接受了为吸毒上瘾的年轻人和学生们建一所小型康复中心，组织一个非正式小组做一些前期工作的计划安排，却遭到了西奥的反对。但四十五岁的诺娅却很兴奋，似乎找到了新的生活意义，又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情人。

因为这个事，西奥和诺娅开始互相不满和厌倦。

在这个只有八九千居民的小城，缺乏娱乐，没有距离，这让西奥失去了激情也感到失望，变得谨小慎微，苟且顺从，他对新事物失去兴趣已经很久了。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让精力充沛的诺娅心生怨愤，她开着车到同事家，和同事疯狂做爱，像报仇一样。

《莫称之为夜晚》的希伯来文原题目是Al tagidi laila,其中laila在希伯来文中的意思是“夜晚”，但在阿拉伯语中是女性的名字。因此，《莫称之为夜晚》也包含“别称之为莱拉”的意思。

书中还写了另一位男子，

他用苦涩和哀愁做武器，年复一年地在马上挑战一匹又一匹的龙。而且从不曾忘记那句招牌话：“没有火哪有烟。”

No a smoke without a fire .

这里将句子中的No a 连在一起组合成女主人公的英文名字Noa(诺娅)。他对诺娅说：“爱，除了爱没有别的。若是你需要，我也会让你浮游起来。”

我们该在何处闪光，何人渴望我们的光亮？

诺娅觉得善良的人们因为情感脆弱而自愿行善实在令人难过，人们应该是为了善而行善。

伪善不会盛行。

同情本身沾染了傲慢。

“不以喷涌的情感，而是以高度的精确做事。带着那种几乎算得上冷漠的只为工作的态度。充满自信。像做一个外科手术一般。”

诺娅克服了羞辱感、抛弃了报复的情绪。她想，献身于一个好色之徒，就为了惩罚一个无意伤害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些作为的男人，毫无意义。

爱会战胜一切。她回到家中，给他回报，互为对方，像四手联弹的二重奏。然后，她光着脚走进厨房收拾残局；然后，她去阳台，去到他经常坐的地方，面对沙漠。

她在躺椅上睡着了。

阿莫斯·奥兹（1939-）是以色列文坛最富有影响力的优秀作家，2005年歌德文化奖得主。毕业于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主攻哲学和文学。后赴英国牛津大学深造，获硕士学位，现居坐落于以色列南方沙漠中的小城阿拉德，是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终身教授。

奥兹著有《或许在他方》《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触摸水，触摸风》《一样的海》《天国的沉默》《胡狼嗥叫的地方》《爱与黑暗的故事》等。

在《莫称之为夜晚》中，那个死去的学生伊曼纽尔的父亲给诺娅讲了一个遗弃猩猩的故事：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尼日利亚一个森林小镇上，伊曼纽尔那时三岁，他母亲是个儿科医生，叫着埃雷拉。一个周末，伊曼纽尔发现路边一个废旧轮胎中有一只小猩猩正信任地盯着他们看，小猩猩就这样成了他们家中的一员，都很喜欢它。这是只会晾衣服，会摆餐桌，会测体温， 会模仿秀的小猩猩，也给他们一家带来了许多的欢乐。

小猩猩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爱上了埃雷拉，寸步不离。

还给她送偷来的丝巾，递袜子，梳头发。只要谁和埃雷拉接触，它就攻击谁。有一次，它还将埃雷拉堵住无处躲避。兽医建议做阉割手术。他们最终决定将它放归山林。他开车六十多英里，深入森林，然后要它下去捡树枝，猩猩犹豫着下车，等它走远一点，他迅速将车掉头，猛踩油门往回逃，猩猩大步跳跃拼命追赶，撕心裂肺的号叫，直至车远去无影。后来，在家的伊曼纽尔坚持说当时他也听到了猩猩的号叫。

在后面的章节里，伊曼纽尔的父亲又回忆他们父子最后在一起的时光，那是一个雨夜。

他试图与伊曼纽尔聊天，聊学业、他的母亲以及未来，但伊曼纽尔只说一些短语或是咕哝一声，并没有太多的话。后来，伊曼纽尔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套磁铁跳棋，他们就在微暗的灯光下玩了三盘，几乎是无声地一盘接一盘地下。这是父与子一起的情景，读后让人记忆犹新，感同身受。

奥兹并不将笔锋滞留在情侣二人世界空间内，其作品展示的意义远远超过情爱悲剧本身。他用充满恬淡和智慧特色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从未得以舒展开来的压抑的野心和爱的苦涩而温柔的故事。

可以说，《莫称之为夜晚》是迄今为止，我读到的最诗意的小说，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书之一。

珍藏有好些年了。

这本书应该是购于某个高铁站，或是某机场书店。只记得在等候的间隙里，我到处闲逛，它一下就吸引了我，我拿起来只翻看了两页就决定买下来。

2024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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