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望日莲</b></p><p class="ql-block">文/北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老家,向日葵不叫向日葵,叫望日莲。一个望字,就自然而然地把天和地分开了。我被分到地上,从小就爱站在地上仰望星空。望日莲被分到天上,到晚上才能看见她像星星一样从云层里钻出来。我和星星相隔,虽然只有望日莲的一根直杆,但天和地却无法往返,只有日月通过白天和黑夜互相轮换。我和星星就隔在白天和黑夜之间,各有各的世界,各过各的日子。但这并不妨碍天地悬殊的两个小伙伴,真诚来往,更不妨碍她父母任性地用莲莲替换下星星的名字,也不妨碍我父母偏偏把星星当成了我的名字。</p><p class="ql-block">望日莲开花,花是黄色的,非常好看,也非常洋气。还有一种植物,我们叫它鬼子姜,也开黄花,除了花小,样子几乎跟望日莲花一模一样,看上去却很土气。刨开鬼子姜的根,一块块山峰形状的果实,就是真正的鬼子姜了。把鬼子姜洗净,拿盐腌着吃,十分爽口。望日莲的根部,却没有果实,望日莲的果实都长在头上。望日莲成熟时,我在地上也能分享到天上的快乐。望日莲的籽粒被我和小伙伴们捧到手上,一粒一粒的就像是星星,但再不用整齐排列,也不用再发光,而这恰恰就是地上的人们回敬给天上最朴素的快乐。</p><p class="ql-block">但是,回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望日莲就不能再叫望日莲了。望日莲恢复它的学名,开始叫向日葵了。向日葵仿佛天生就承担了更神圣的使命,她离开了我,一去就将近五十年。近五十年间,我跟向日葵再无任何来往,也没有了她的任何音信。其实,我常常会想起望日莲,已被叫做向日葵的望日莲,在与我相伴的日子里,被我和小伙伴们当成了星星。那时,人们都那么喜欢望日莲,用歌唱她,用画画她,仿佛童年的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只有我知道,望日莲是孤单的。甚至,我还和小伙伴们商量,要是望日莲能跟鬼子姜长在一起就好了,头上是望日莲,根部是鬼子姜。真要是那样,望日莲就能想高贵就高贵,想低贱就低贱。真要是那样,我就能帮望日莲卸下隐喻和象征,把她当成一个跟我一样的自由人了。</p><p class="ql-block">没想到,我再次见到望日莲时,竟是在灵寿锦绣大明川的树桥公园里。近五十年了,我几乎淡忘了童年的所有记忆,淡忘了望日莲——学名叫向日葵的这种植物。那天,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就在通往树桥公园菜地的小路旁边。但她肯定没有认出我,这些年,我明显比小时候胖多了,大肚腩不装学问,也不装锦绣,偏偏装满不合时宜,脸上的皱纹和岁月斑痕明显多了,难怪望日莲会认不出我来。</p><p class="ql-block">望日莲的模样也变了,她个子不再是细高挑,而是佝偻成小矬子。脑袋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哎呀,望日莲具然还长出了那么多的头。那么多的头,一律耷拉着,像是遭受了多大的挫折,受了多大的委屈,再没有了当年的神气和高傲。还好,望日莲头虽然耷拉着,却不失任性和倔强,我仿佛看见她脖子上的青筋,蓄满与命运抗争的反弹力。剔除了那个年代强加给她的隐喻和象征,望日莲已回归到普通人的行列,也许是生活给她开了个玩笑 ,也许是命运再次捉弄了她,总之,她当年的风彩和神韵,早已被岁月淹没了。</p><p class="ql-block">猛然间,我又觉得锦绣大明川树桥公园,竟然是一块风月宝鉴,在琳琅繁华的背后,竟隐藏天地间玄妙而神奇的秘密。我重新看见的望日莲,在这里也不叫向日葵,她应该恢复还叫望日莲吧。在这株有多个头的望日莲根部,应该也已经长出像山峰一样的鬼子姜了。而望日莲多出来的那些头,肯定是对应了无数颗炙烤其生命的大太阳,在她离开我的那些岁月里,肯定像传说中走失了后羿,那谁来帮她射落多余的太阳呢?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以及对大明川的亲切感热浪般向我袭来,大明川就像是望日莲的疗愈场,收留了生活中的种种苦难,给神圣以平淡,又给平凡以慰籍。而且,大明川还让我收起了云泥之念和云泉之心,不再把此行当做游历,而是把对一株望日莲的注目,当做对儿时某种情愫的深切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年8月6日</p> <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b>:北辰,本名刘巨星,河北晋州人,现居河北石家庄。作品散见于国内部分文学期刊和诗歌选本,著有诗文集《青瓦》《余响》等。曾获首届河北文学奖,第二、第三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和第六届博鳌国际诗歌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