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念念不忘父子情

复老头

　　昨夜睡梦里，一个画面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思绪。一辆略显老旧的自行车，歪歪斜斜地驮着我，缓缓朝着不知名的乡下骑去，而奋力蹬着自行车的，正是我的父亲。那是 1959 年的暑假，时光匆匆，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六十五年。

犹记得，那年父亲送我去上海乡下度假的那日，阳光有些刺眼，他骑着那辆自行车，带着我朝着龙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前行。骑了将近一小时，过了中山西路铁路道口，我们被告知百米之后便是我将要去的周家宅。那里距离我家大约有二十里地，我的小娘舅沈关同和舅妈区宝就居住在那里。父亲事前并未向我详细说明此行的目的，只是沉默地带着我出发，仿佛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旅行，而我也毫无准备，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他，满心以为只是去近处转转。

　　周家宅是一个规模颇大的宅院，里面居住着众多人家。娘舅住的房间颇为宽敞，还有一个阁楼，那便是我晚上睡觉的地方。娘舅夫妻俩平日里白天都去上班，那时他们身边也没有小孩。

初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乘着那股新鲜劲，在宅院里西游东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倒也觉得有趣。然而，仅仅过了三日，这种新鲜感便渐渐消散，无聊之感油然而生，我开始时不时地记挂起自己在市区的家。周家宅的那些孩子们，热情而主动，几次三番地邀我一起玩耍，还好奇地问我叫什么名字。抱有戒心的我，竟谎称自己叫“光明”。终于有一天，实在耐不住寂寞的我，情绪彻底爆发，哭闹着一路狂奔到铁道口，一心想要自己回家。偏巧此时火车驶来，那些追来的小伙伴们赶忙将我拦住。他们好言好语地劝了好一会儿，我这才渐渐回心转意。

　　自此以后，我与他们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后来，我们厮混在一起，相处得简直如同铁杆哥儿们一般。每天在阡陌田园、乡间小路上尽情嬉戏，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让我美滋滋的，甚至有点乐不思蜀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到了开学的时间。父亲骑着那辆自行车来到周家宅接我。见面的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个“野小子”：只见我全身晒得黑黝黝的，手臂和肩上还在脱皮，脱衣后身上竟然出现了一件白背心。

　　许多年过去，我始终未弄明白，父亲当初带我去乡下的真正用意。去的时候，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带着我前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上了车，只以为是去附近转转，所以什么都没带，甚至连暑假作业都落在了家里。

那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以往父亲带我去亲戚家，都是选择乘坐公交，从不骑自行车。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驮着我骑车出行。正因为这份特殊的“殊荣”，我毫不犹豫地坐上了自行车，这完全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坚信父亲带我去的地方肯定是极好的。

　　然而，父亲或许还是骗了我。也许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暗地里秉承了母亲的旨意。母亲在我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一直认为我是个惹祸的精，平日里带着大宅院的孩子们冲冲杀杀，搞得鸡犬不宁。或许母亲觉得，与其让我整个暑假在家让她提心吊胆，不如把我送到乡下去度假，求个家里的上下安宁。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从未得到过证实。许多年过去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六十五年前的这段记忆，早已变得残破不全，成为了零散的碎片。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之时，睡梦中那段父亲驮我去乡下的记忆碎片，便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诚然，这辈子我心心念念的父亲，成为记忆碎片的，并不只是这件事，还有表的故事，带孙子的故事和存款的故事等，父亲的这些举动，始终是个谜，成为我心中的病。

其实，仔细想来，六十五年前发生的这些故事，对也好，错也罢，都已经不再重要。睡梦中这段时不时显现的往事，恰恰是我心中念念不忘的父子情，那是深深植根于骨肉之间的深情，是这世间最珍贵、最难以割舍的亲情。它如同温暖的烛光，在岁月的深处默默摇曳，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给予我无尽的力量和勇气，让我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始终坚信爱的存在，坚信亲情的永恒。这种情感，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不会因记忆的残缺而模糊，它将永远鲜活地存在于我的心底，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2024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