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哥

舐血孤狼

　　前天晚上刷朋友圈，看到老家的一个邻居发的一个灵堂视频，配有文字“快来坐夜哟”。我在下面问了一句“谁去世了？”他给我回复唐天佑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浮现在眼前，那就是我熟悉的唐佑哥。

唐佑哥本名唐天佑，她母亲和我母亲都姓李，论起辈分来，我把他妈叫姨，所以我要把他叫哥，我们习惯叫他唐佑哥，省略了他派行中的“天”字，既避免了直呼其名又便于区别于其他哥哥。唐佑哥初中毕业后就去石泉卫校学医三年，回来后又去汉城名医程春波家帮忙抄写了一年半的医案，后又师从江湖游医徐国华，游历江湖阅历颇丰，积累丰富医疗经验，学成中医妙手。成为我们村的赤脚医生。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感冒发烧的都去请他，他义不容辞放下家里的农活，到病患家望闻问切，开下处方，叮嘱家属抓药煎药后，又回家做自己家的农活。那时候一副药一般要喝五遍，估计着药喝完了，唐佑哥又会抽时间去病患家看看，看病情好转了没有，好了就皆大欢喜，没好的又重新把脉问诊开处方继续治疗，直到康复。都是乡里乡亲，论起来全村都是各种亲戚，所以也没问谁要过钱，有时候农忙季节，被他医治好的病患去给他家帮忙做点农活，也算报恩了。农闲的时候，他也会到附近别的村子去游医，遇见有病患了，人家请他看病，随人家心意多少给点钱，没钱的穷家小户，一分钱不给他也照样治疗。所以在老家那一带，他的口碑很好，受人尊敬。

后来他也娶妻生子了，媳妇儿是离我们老家比较远的地方的人，他孩子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出门给人家看病去了，媳妇儿在家和哥哥嫂嫂吵架，被打了一顿，媳妇儿娘家来人找麻烦的，一头是自己的哥嫂，一头是自己媳妇儿，他两头不好说话，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娘家人觉得他没有向着自己家媳妇儿，自己家的姑娘跟着他挨欺负受委屈，就把他媳妇儿带回娘家去了不跟他过日子了，于是他只好领着年幼的儿子在一起生活。

我小时候父母及家人生病了都是去找他看病，他基本上都是随叫随到，他来了以后稍微歇息一下，然后就开始把脉，把脉完了以后，不用你开口，他说你哪里哪里不舒服，说的基本上和病人的感觉一样，从脉象和病人的表现他能准确辩证，然后就是开处方，有时候他自己带的有处方纸，有时候没带就用我的作业本，裁下一截用他那龙飞凤舞的漂亮行书字，开下几味药，然后是一边沉思一边写每一味药的剂量，写完后在仔细检查一遍，把药方交给我父亲，叮嘱一定要去乡卫生院捡药，那里的药正宗，并且捡药的人不会替换卫生院没有的药。每次捡回来中药，熬药喝上几遍就好了。所以我们家非常相信他，家人有病都是找他看，俨然家庭医生一般。

给我看病映像深刻的有两次，96年我参加工作了，回老家的乡中心学校教书，那年的腊月，我给我家买石炭作为冬天取暖燃料，卖炭的离我家很远，我和父亲往回背炭的时候，由于山路崎岖难走，我的鞋子不舒服，把脚趾头磨破了几块皮，当天咬着牙把炭都背回来了第二天脚疼得下不了地，然后就在家里养伤，家里缺医少药，脚趾头破皮的地方感染了，开始疼红肿后面流液体，脚根本下不了地，也没法去医院，我大哥去隔壁村的药店买了药，用着也不见好转，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了，唐佑哥从外地打工回来了，那年冬天他去煤矿打工去了。我爸听说他回来了，赶快去把他请来，他看了我的情况，他说我这个不能走路，他去给我配药给我送上门来，当天下午他就把自己配置的药给我送来了，并给我抹在感染的地方，第二天就有明显好转，不怎么疼了，他又给我开了一副中药，内服外敷没几天我就能下地走路了。过年那天我的药用完了，他还给我配了药送来，我们留他一起吃年夜饭，那年他的儿子出去打工了过年没有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很高兴喝了几杯酒，聊天饭很晚他才回去。我用完他给我配的药我的脚就好了，开学照常上班。过了几年我从小学调到镇上教书，那时候每年的暑假前教育办要对全镇的老师进行教学检查，我被抽到检查组下村去检查工作，那时候不通公路，去哪里都是靠走路，学校也比较分散，中午走路热，中途休息的时候我坐在晒热的石头上，连续检查了一个周。检查完了，我的腹股沟特别痒，痒起来就要用手抓，越抓越痒，整晚觉都睡不着，搞得我非常痛苦，去镇上医院看了，买的软膏涂抹，不起作用，我又跑到县医院皮肤科去看，医生说是股癣，给我开了一堆药，回来用了不起作用，我再次去县医院看，又给我开别的药涂抹，还是不起作用，那几天把我整的快崩溃了，星期五我回老家看望我父母，正好他从我家路过，我喊他喝茶，他看我坐立不安的，就问我啥问题，我给他说我腹股沟痒，看了几个医生都没看好。他给我把脉后说，你这个是肝火旺盛，然后坐热石头，导致湿热下注，所以腹股沟痒，他给我开了几味中药，让我先熏蒸，然后再洗。当天晚上我就跑回镇上，在卫生院花了两块六毛钱，捡了一副中药，用铝锅在煤气灶上熬好，我用药的热气熏蒸，等药冷了再用药液洗痒的地方，当天晚上就不太痒了，我睡了一个安稳觉，感觉到好舒服，按照他的嘱咐，我又去捡了两副药，连续用药三天就痊愈了。让我体会到了中医的神奇，我现在还记得他开的有蛇床子、地肤子，大丰子，雄黄。就这么几味中药把我在县医院都没看好的病治好了。

我暑假一般都会住在老家帮年迈的父母种地，那时候的暑假纯粹是一个暑假，没有名目繁多的各种培训，安心的过一个暑假，帮父母做农活，挖洋芋，薅二草。每次他路过我家，我都会请他到屋喝茶，有时候恰逢饭点，就在我家吃饭，他喜欢喝点小酒，几杯酒下肚他话也多起来，从中医的典故，到他行医的经历，唯物的唯心的……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有光，脸上有笑容，满肚子的学问娓娓道来，经常和我谈天说地直到深夜才回去，再黑的夜他也不怕，他都要回家睡觉。他儿子常年在外面打工，据说在天津当厨师，都是听说，很多年我也没见过他儿子。他常年一个人在家居住，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一直没有续弦，孤苦伶仃一个人。

他开的处方基本上都只有几味药，我也问过他，别的医生开药都是一大包，您每次都开的药很少，他说人的病也有主要病因和次要病因，病人说这里疼那里也疼，但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所以辩证要准确，他开的药方虽然药少，但也有君臣佐使，每一味药各司其职，打败主要病因，擒贼先擒王，其他病症自然就退了，他说他师傅教导他开精方，不要开繁方，既能治病又能减轻病患的经济负担，药少自然少钱。

后来其他医生都开了诊所，赚了大钱，而他依然坚守他的精方原则，信他的人继续找他看病。我们家依然找他，他用药有他独到的视角，经常给我父亲看病他开炙草50克，到卫生院医生不敢捡药，怕喝出问题，我反复解释才敢发药，但是我父亲喝了病就好了。后来西医大行其道，滥用抗生素，医院一进先是几瓶吊针，诊所赚钱病人好得快。找他看中医的人就少了。

后来我也结婚了，暑假就不长期住在老家，有时候在镇上遇见他了，就给他在街上食堂煮一碗饺子买一瓶啤酒，让他慢慢吃慢慢喝，我去忙我的。后来他家的房子“718”遭灾变成危房，他拆了重建，那时候我的孩子小去不了给他帮忙，我让我父亲去给他做了很多天活路，帮他在原来的地基上修了一间土墙房子，我后来去找他给我父母看病，去过几次他家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的处境。后来我父母也搬走了，我也很少回老家去了。也和他没有联系了。有一年腊月他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儿子要收拾他，我问了许久他才说明白，他儿子在天津开了饭馆，让他过去养老，他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和儿子儿媳关系处的不好，他有点神经了，总觉得他儿子要收拾他，他让我去天津接他回来。我也没时间去，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明显的感觉到他不正常了。过了年他儿子同意让他回来居住，把他送上火车，我去紫阳火车站接他，让他去我父母住的地方住了几天，平复心情。过了几天他回去了，那时候我发现他精神变得不正常了，有被害妄想症。脱贫攻坚的时候他儿子在村上的安置点买了一套房子，易地扶贫，就把他的那一间土墙房子拆除了，于是他也住上了楼房，改善了居住环境。去年老家有人办事我回去送礼，没看到他，和别人聊天得知他身体不好了，有多种疾病。这次看到邻居朋友圈说他去世了我感到很突然，今天我去老家吊唁他，他儿子回来给他办丧事，由于他儿子常年在外面，回来的少在老家这边送礼也少，所以来送礼的人也不太多，我是中午去的，就没看到多少人在，这年头操办无事酒的人多老百姓送礼较多，人就变得很现实，你在我家送礼，我就去你家送礼，礼尚往来嘛。你不来我家你家有啥事我也不去。曾今受过他治疗的那些人也因为和他儿子不熟悉也鲜有人去吊唁。他为很多人解除了病痛折磨，又有几人记得他的恩情，他也没法去给他们看病了，人性就是这样现实。

唐佑哥就这么离我而去了，但愿天堂里没有病痛。今天听老家的人说最后的半年他瘫痪在床，他儿媳妇在家照顾他，邻居对他儿媳妇都是好评，久病无孝子，何况他瘫痪在床。大地上多了一个土馒头，人间少了一个有良心有操守的中医，虽然他悬壶济世清贫一生，但是他为许多病患解除了痛苦。也许多年以后再没人提起他，很少有人记得他，但在我心目中他的形象是光辉灿烂的，让我终生难忘。从老家回来后久不能寐，思绪万千，遂披衣而起，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