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连山青（小说连载八十四）

天使之翼441630763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第151章幸福在哪里 万家华放暑假后，一直闲居在家中，这种恬适的农村生活状态，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他除了跟着父母到农田里去侍弄一下庄稼，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看书上。枕边的《安娜·卡列尼娜》是他从粮校图书室借来的，都说开卷有益，可是在俄罗斯大作家的巨著前，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小学生面对着高等微积分一样，胆战心惊，摸不着头脑，始终是一种蹒跚学步的状态。起初，他看着扉页上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大胡子，觉得自己有些发呆。这位老人家的大脑门让他联想到了孔老夫子，咱家的圣人也是个大脑门啊，难道说大脑门子的人都是睿智和聪明的吗？孔子是中国古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晚年修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被列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列夫·托尔斯泰是19世纪中期俄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和哲学家。他的代表作包括《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这些作品深刻反映了19世纪俄国社会的现实问题，被誉为“俄国革命的镜子”。汉代历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盛赞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一个多月以来，万家华手中拿着厚实的巨著，眼睛紧紧地盯着字面，终于在秋高气爽的这一天，他把《安娜·卡列尼娜》的上下两册都啃完了。“吁——,意犹未尽啊!”“可是，怎么会有一种遗憾的感觉哪？”万家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么厚实的一部巨著，仅凭自己匆匆地阅读一遍，他没有弄明白的故事情节实在是太多了。 他有许许多多的疑惑：首先，安娜·卡列尼娜是一位高雅迷人的贵夫人，为什么会愿意舍弃高贵的生活，舍弃丈夫和儿子，偏偏喜欢彼得堡的花花公子渥伦斯基哪。“我爱他，我是他的情妇，我忍受不了你，我害怕你，我憎恶你……”安娜·卡列尼娜宁愿做被人唾弃的情妇，也不愿意做受人尊敬的人妇。她对自己的丈夫卡列宁毫不在意，她肆无忌惮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简直没有一点的道德情操。她面对现实的侮辱，更是义无反顾：“我后悔我所做的事吗？不，不，不！假使一切从头再来，也还是会一样的。”对于心生畏怯的情人渥伦斯基，她更加干脆：“对我们，对我和你，只有一件事要紧：那就是我们彼此还相爱不相爱。”当所有人都欺骗了她，她也看透了这个万恶的世界时，她简直失去了理性：“是的，我苦恼万分，赋予我理智就是为了使我能够摆脱，因此我一定要摆脱！如果再也没有可看的，而且一切看起来都让人生厌的话，那么为什么不把蜡烛熄了呢？……这全是虚伪的，全是谎话，全是欺骗，全是罪恶！”俄罗斯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决绝吗？突然间，她回忆起自己和渥伦斯基初次相逢那天被火车轧死的那个人，她醒悟到自己该怎么办了。她向迎面开来的火车走去，自言自语道：“到那里去，投到正中间，我要处罚他，摆脱所有的人和我自……”最后，可怜的安娜·卡列尼娜扑向了火车，上帝之光照亮的时候，她生命的灯火却熄灭了。 列夫·托尔斯泰不仅是一位看得最清楚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还是一位哲学家，终其一生，他都在探索，都在思索。然而，在82岁的时候，他离家出走了，也死在了一个小小的火车站上。难道俄罗斯人都这么极端吗？绝对不会的，列夫·托尔斯泰可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文学家，还是哲学家，他的哲学思想被冠以托尔斯泰主义，他本人是绝不会走极端的。小说的另一条线索似乎说明了一切。列文和基蒂的爱情故事中，列文这位农村改革家似乎才是列夫·托尔斯泰的第二个化身，他想要的生活不仅仅是爱，他的整个生活里还必须充满着理智和善良。面对社会现实，他时常精神困惑，被“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所苦恼着，百思不得其解。活着不是为了自己的需要!而是为了上帝!还有比这样的话更无意义的吗？最后，他竟从一个农民那儿得到了启示：人活着不是为了个人的欲望，而是为了上帝，为了灵魂而活着，为了自己的信仰所活着，这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万家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自己的信仰是什么呢？”在没有阅读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前，他感觉自己的信仰还很模糊，那现在一个强烈的信仰问题摆在了他面前，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政治课的主题，我们就是要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必须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 “心灵纯洁的人，生活充满甜蜜和喜悦。”在译者序言中，重点提到列夫·托尔斯泰曾经说过的这样一句话，一个心灵纯洁的人，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能从中找到生活的美好，感受到甜蜜与喜悦。进一步说，决定一个人心情的，并不在于他所处的环境，而在于他的心境。环境只是外在的条件，而心境则是内在的状态。一个人如果拥有积极、乐观的心境，那么即使面对困难和挫折，他也能保持愉快的心情，从中找到生活的乐趣。相反，如果一个人心境消极、悲观，那么即使身处优越的环境，他也可能感到沮丧和不满。因此，我们应该注重培养自己的心境，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困难。这样，我们才能在生活中找到更多的甜蜜和喜悦，让心情更加美好。 看着这样的注解，万家华顿时茅塞顿开，心境大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面对现实的好！自己小小的年龄，何必杞人忧天呢！”摆在万家华眼前的现实就是必须尽快帮着父母发家致富，否则幸福何来哪？他不再装模作样，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就要去训导两个弟弟，惹得俩个弟弟非常恼火，唯恐避之不及。他看看日历牌上的天数，知道自己在家还有半个月的假期，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更加的勤奋，跟着母亲整天的下地干活。他的这一举动吓到了两个弟弟，老二万家颂劝道：“大哥，我说，你也该出去转转了，到杜家庄去吧，你去看看咱的两个姑姑，她们可想你了。”“是吗？说实话，老二，是她们想我，还是你们想赶我出去哪？”“她们真得想你了，你去了她们家，咱姑姑准得给你杀鸡吃!”“好啊！哪？我们一起去——？”“我们不去，坚决不去!我们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哪。”老三万家昭也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向大哥学习，考上大学，长江水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一浪把大哥拍在沙滩上，绝对再也不想挨揍了。”“放心吧！我再也不会揍你们了，你们都在家好好学习吧，从现在起，我天天跟着咱娘下地干活!” 夏日的午后。阳光如火般炽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慵懒气息。一阵阵清脆而悠长的蝉声划破了宁静，这些大自然的号手们，不惧炎热，拼了老命一般，疯狂地吹奏着夏天的主旋律。妈妈在院里，拍打着暴晒的被褥和衣裳，爸爸早早地去了窑厂，小菊妮还在酣睡。“大哥，你下午去棉花地里打药吗？”老三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万家华看着地上的药瓶，不解地回答道：“是啊，怎么着？你也想去。”“我不去，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哪!我想——”“你想什么？快点说!”“你能给我捎个甜瓜来吗？”“没问题，当然可以啦！”“谢谢大哥!”万家昭毕竟还是个孩子，从小就嘴馋，像个可爱的小馋猫，不过开学，他就是初一的新生啦。“大哥，你认识这些农药吗？知道怎么配吗？”“吆喝，小瞧大哥是不？咋说，大哥也是个粮校学生吧，学的是啥，粮食，难道我还没有你懂？”万家华笑了，他一脸得意地看着小弟弟，不屑一顾地问道：“你才知道几种农药啊！”“好多，得有十多种吧！”“吆喝，还喘上了，你说，我听听——”万家昭点了点头，流利地说道：“敌敌畏，滴滴涕，敌百虫，敌杀死，这些都是姓敌的。”“哎呦喂，行啊！还真是都姓敌。”万家华一挑大拇指，夸赞了弟弟一句，“好的，还有什么？”“辛久磷，辛硫磷，马拉硫磷，这些都是姓磷的。”“我的天啊！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吗？”“有，六六六，溴氯菊酯，呋喃丹。”“还有——？”“1059，1605，氧化乐果，这都是老农药，早淘汰了。”“行啊！你是个农业专家啊，以后考个农业大学吧！”“我说过，我的理想就是去当兵!”“好好，当兵也好！”“什么叫也好，是非常好！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看着弟弟鼓着腮帮子，唱起来了，万家华顿时来了兴致，他大声地笑着：“哈哈哈哈哈哈——你太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瘦得——”“别瞧不起我，一定会的，超凡成时骄，是我的理想!我有我的信仰!”“你还有信仰？信仰什么？”“我的信仰就是像伟人一样，为人民服务。”“很好!有志气。” 赵王河北，吉梁公路东，是万家庄的棉花地，万传军一家人也种了五亩棉花。麦收以后，母亲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这五亩的棉田里。棉花的种植，活计儿非常多，从播种，到留苗，锄了草，就得打药。夏季里，烈日炎炎，棉花疯长，就得掐尖，打叉，捉虫子。妈妈整日里泡在棉田里，经常是一身水，一身汗，不是腿疼就是胳膊疼。“妈，咱明年不要种棉花啦！你也太辛苦了。”“不种棉花，咱家得喝西北风。”妈妈满脸的疲惫不堪，依然风趣地告诉儿子，“麦子一毛八，咱打30口袋粮食，光公粮就得缴一半，还只给一张白条子；玉米棒子收的多，也才几分钱一斤哪!”“只能种棉花，皮毛三块多，籽棉也得一块八，算算吧，我的乖乖，要不种棉花，咱家该怎么生活哪？”“妈——？”“华，啥也别说了，千苦万苦，娘都不怕，就怕儿子，像爹娘一样没文化。” 万家华家手里提着军绿色的喷雾器，下了路坡，用大脸盆子向药桶子里灌满了水，又用手掂了掂。“这一桶水不轻啊，大约得有三十斤吧！”他呲了呲牙，拿过量药器，拧开敌敌畏的大黑瓶子，用“药CC”量好了15cc，兑入到喷雾器中，摇了摇，密封好了盖子。“噗嗤噗嗤噗嗤——”他像给自行车打气一样给喷雾器打起气来，感觉着再也打不动了，然后单肩背起了喷雾器。“唏——嘘——”唏嘘一声，他感到后背一阵子的发凉，情不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冰凉!简直就是凉到了骨头里去了。 万家华的妈妈是一位农业好手，棉花被她侍弄得又高又密。万家华站在棉花地头上，看着自家的棉田，心里面一阵子的发怵。“啊——!”他大喊一声，终于勇猛地冲进了棉花趟里，啪嗒一声，拧开了开关，“唰——唰——唰唰——”，急促的细雾喷了出来，眼前一片迷茫。 天气很热，棉花地里，密不通风。万家华拿着喷雾器的长管子，左右开弓，狂风暴雨一般，一趟扫过去，两垄地的棉花趟子都被他喷了过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浑身就湿透了，汗水混着药液，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肩部也被勒出一条红红的印子。“华子，你小心点啊！千万别中毒了呀！”妈妈的话，万家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热得只想赶快打完药，就回家，得赶紧去赵王河洗个澡啊！ “华啊！你可醒了。”“大姑，你们怎么来啦？”“华啊！你快吓死我们啦，知道吗？你中毒了。”万家华揉了揉眼睛，刚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傻啊！五亩多棉花地，你一下午就把药打完了，就是不中毒，也得中暑啊！”三姑的脸色苍白，她气呼呼地叫嚷着，吓得二姑赶紧瞪了她一眼。“别说了，华啊！你饿了吗？”“咕噜”一声，万家华的肚子还真得叫了起来，“大姑，这是哪里？”“东丰卫生院。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我怎么来的哪？”“你爸用板车把你拉来的，杨大夫说，再晚来一会，毒性就会发作——”“别说了，华的毒，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就是皮肤上沾了点农药，一出汗，才中毒了。”万传军看着蜂拥而来的亲戚，他有点尴尬，本来妻子就把他数落的够狠了，现在，大家又把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他想急眼，可是抬头看见儿子死死地盯着他，一时间，他感到了绝望。“华——是爸不对，你——”“没什么!爸，我想起来了，我打完最后一桶药水，还是好好的，就是想给三弟摘了个瓜，在沟里洗了洗，我吃了一个，然后就开始恶心，头晕——后来，我怎么回的家，就不记得了。”“怪不得啊！杨大夫给你催吐的时候，说你一定是打药没洗手吃东西了!”“催吐——？”“就是给你胃里插管子，往里灌盐水，看你，有多大劲啊！把杨大夫的胳膊都抓伤了。”“是吗？”“是吗？你嘴里还胡卷乱骂哪，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嘛？”“大哥，你别说了，华啊！你先喝点鸡蛋汤吧！大夫说，现在不能吃好的。”“谢谢大姑——。”“谢什么谢，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学生，你妈也真是的，让你打什么药啊！”“大姑，你们不要埋怨我妈妈，这么多的棉花地，她太辛苦了，我就想帮帮她——。”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妈妈的抽泣声，还夹杂着一阵子的嘶吼声。“妈妈——!” “华啊！都是妈妈不好——”万家华的妈妈眼睛都哭红了，她声音颤抖地抽泣着，万家华赶紧坐了起来。“没事的，妈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该乱吃东西的!外面怎么这么吵啊，太烦人了。”“华啊！明天我就把瓜秧子都给拔了!”妈妈有点后怕的说了一句，爸爸赶忙解释道：“华啊！这是啥地方，医院啊！有人喝药了，正在抢救哪。”“哪个庄的？”“陈庄的，听说，是个姑娘，不同意家里人给换亲，就喝了敌敌畏。”“哪还有救吗？”“杨大夫说还有救，就喝了一点!”“唉——真是的，啥样的人家都有，孩子不愿意换亲，干嘛把她逼到死路上去啊！”“昨天，曹庄的老娘们更想不开，抓计划生育的，把她家的房子给扒了，当着大家的面，就喝了滴滴涕，听说比敌敌畏还难抢救哩。”“爸爸，你们都不要说了，我困了!” 多少年后，万家华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他似乎又听到了卫生院里，传来了阵阵的嘶吼声，声音是那样的凄厉，悲惨，绝望。紧接着，他又梦到了一个外国大胡子，那就是列夫·托尔斯泰，他对着一个漂亮的贵妇人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那是个贵妇人，一定是安娜·卡列尼娜，绝不会是《复活》中的玛丝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