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兵(15):“排部”

向天一戈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军队里,通常将各级指挥机构称为“连部”、“营部”、“团部”、“师部”、“军部”……,并延伸到领帅机关和和首长所驻的建筑或营院。“X部”这个非正式定义的称谓,其含义大约是“部队级别+指挥部”。即使到了最低级别的“连部”,也是由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等连级指挥员,还有文书、通信员、司号员、卫生员和理发员若干工勤人员,共同组成一个小小的指挥机构。而再往下,到排、班就没这个说法了。我就当了四年这个没有“排部”的排长,全军最小的指挥军官。</p><p class="ql-block"> 我是1973年10月由步兵174团3营8连3排7班长调任1营3连3排长,由“兵头”升为“将尾”。当时我部驻扎在杭州中村营区,这是五十年代修建的我军第一代制式营房。格局是一个排一间大宿舍,3个步兵班每班9人,1个机枪班5人,加上排长,全排满员时就是33个人。 </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大宿舍里,夏天往上熄灯后,上上下下几十顶蚊帐放下来,屋子里顿时显得密密匝匝,空气都不流通了。在那个年代电扇是“奢侈品”,这种去暑“大件” ,不要说基层连队,就是在师团一级都是稀罕物件。我们解暑的利器就是一把大蒲扇。</p><p class="ql-block"> 连队都是年轻人,步兵连的训练强度又很大,所以汗臭和脚臭是这个空间气味的主旋律,而到了夜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夹杂着磨牙、梦话声,是充满着荷尔蒙的“交响乐”。好在当时年力壮,缺觉是常态,即使在这个环境里,也几乎不会有失眠。</p><p class="ql-block"> 作为与战士同吃同住的排长,步兵排排长一般都是跟机枪班住在一起。所以,机枪班貌似排长的“亲兵”,平时会有一个机灵点的兵“兼职”当通信员。排长的铺位也是大房间里位置“最好”的,靠角落,靠窗户,上铺不睡人,还有一张两屉桌和一把靠背椅,这个屋角被战士们戏称为“排部”。</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整天和战士一起摸爬滚打,从早操开始,到晚点名熄灯,一天就是训练、学习、开会和各种勤务,还必须要和战士谈话(当时叫谈心),开展经常性思想工作,所以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只有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夜训,各个班在组织学习或开班务会时,我会有一些自己的时间,可以趴在仅有的书桌上,看看书,写写日记(在连队时还能坚持写日记,到机关后却坚持不了了)。书桌的两个抽屉是可以上锁的,这就是我可怜的私人领地了。记得有一次师里一位首长到连队来检查,到各班排看一下内务。进了我们宿舍一眼看到唯一张书桌,旁边铺位上发白的被子和棕红色腰带,就知道是排长的位置。走近一看对被子叠的还挺满意(其实平时都是“亲兵”帮着叠的),就让我打开抽屉给他看一看,好在我的抽屉东西很少,就是训练教材、日记本和几本书,而且摆的很整齐。首长顺口表扬了一句,“这个排长还挺爱学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中村的营房修建在一个大山坡上,依地势呈阶梯状高低错落布局。每排营房前有一个十来米宽的带状场地,可以进行班以下队列训练。我们三连在全营的最后面,再往后就是团卫生队战士和后勤勤杂人员战士宿舍。前后两排营房落差大约一人高,房子的间隔较大,后排房前砌石护坡到我们房子北墙有三四米的距离,中间种了一排枇杷树。由于这排树在我们这个平面上,所以树的管护和权属是我们连的。记得那一年是枇杷树结果的大年,满树挂着金灿灿的果子,可是敌不过那些馋嘴的调皮兵,很快就所剩无几了。唯有一根挂着一嘟噜枇杷的枝头直接伸到我窗前,这几个“幸存者”位置很低很隐蔽,站在后面房前地面上不容易看到(我们一直怀疑树上枇杷就是被后面那些闲得蛋疼的后勤兵“偷”的)。由于每年的枇杷都是没到成熟就夭折了,今年很想吃一回成熟的。我特地交代排里的兵,谁都不准偷吃我这几粒宝贵的果子,还要给我看好了,别让外面的馋鬼“偷吃”了。眼见的枇杷越来越大、色泽越来越浓,身旁的战士就劝我,“排长,咱把它吃了吧,要不留着太‘危险’!”我被他们说动了,打算第二天就享受这难得“硕果”,谁知“意外”还是提前来临了。这天晚上我们有夜训科目,23点才结束训练,按常规第二天不出操推迟起床。可起床时间还没到,就听见下哨的机枪班长的惊呼声,“排长,出大事了,枇杷不见了!” 我起身抬头一看,每天躺床上就能看见的“宝贝”不翼而飞了,搞得大为光火。知道肯定是后面那些后勤油子昨晚趁虚而入,但没证据也不好为了几颗小果子“打”上门去。气急之下,我掏出五块钱,往桌上一拍,说道 : “三机班长,中午给我派人去服务社买几斤枇杷回来,老子还非要把这枇杷吃到嘴不可!” 午饭后不久,我的小“通信员”就把枇杷买回来了,满满的一挎包,一股脑倒在脸盆里。排里的兵听到动静,呼啦一下围上来,眼睁睁的看着我,催着我赶紧尝一下,我顺手抓了两个,在衣服上蹭一蹭就塞到嘴里,说,“真不错,你们也尝尝。”话音刚落,盆里的枇杷已颗粒无存,众人大笑而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的时候,部队极少发生武器弹药被盗案件,而且那个时候战备的弦绷的很紧,要求“人不离枪,枪不离弹”。连队并没有兵器(军械)室,战士的武器和携行弹药就放在宿舍里的枪架上,而我这个排长的手枪就挂在床头。平时宿舍的门窗是不关的,白天有连值日员,晚上有营区哨。但是我们的敌情观念又是很强的,晚上站哨都是实枪实弹。连部每天都要去营里领团里下达的当晚口令,交接岗和查哨都严格执行口令问答。那时连队干部查铺查哨制度执行很严格,而且要求查哨时佩枪带弹。我们连的哨位按月在团部大门岗和弹药库哨位之间轮换。弹药库的位置靠近山边,位置比较偏远,有一次夜里下雨,我穿着雨衣去查哨。弹药库哨位是一排一个新兵站岗,嗓门扯得很大问口令,我回答后问回令,他却一着急说不出回令。我边走边说“你别紧张!” 他哗啦一下拉了枪栓,喝道:“我还没说回令,你不能往前走!” 我怕这二杆子真的会走火,赶紧说:“我是三排长,你别枪口对我,马上把保险关了,千万别走火了!” 看到他平定下来,磕磕巴巴说出了回令 ,我才走上前给他叮嘱了几句。第二天开干部会,我把这事说了,大家都乐不可支,都打趣说:“一排长,你的兵真可以,回令答不出来,还准备对查哨的动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1975年7月,我军与武汉军区1军调防。我师对调的1师驻河南许昌地区,我团接手的是漯河3团营区。1师的部队原来并不驻许昌,原驻地腾给xx军后,才部署在这个地区。营房刚修好没两年,很多配套设施都没有建起来。由于是在七十年代初“准备打仗”的大背景下开始兴建的,所以营区的分布严格按“大分散,小集中”的原则设计,一个营一个营区,营与营间隔都在三四公里以上。这样给部队管理和生活都带来很多不便,团里开会组织活动动辄就得车接车送,不派车走路得要一个多小时。而那时团里装备车很少,平时大部分都封存,生活保障车就是几辆嘎斯卡车。大型生活设施如服务社、澡堂、礼堂等都只是团部有,但是大部分营离团部太远,除了团直和2营可以去洗澡,其他的营都去不了。</p><p class="ql-block"> 1师的营房建设是“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垒墙的红砖自己烧制,盖屋顶的预制板自己浇筑,挖地基、砌墙、盖顶都是战士自己干,可想有多粗糙简陋。我们一个营500多人,没有自来水,全营只有一口机井,用水泵将井水抽到一个高架的蓄水池里,下面接了十几个水龙头。到了早晚洗漱、训练后冲洗、饭后洗碗都要排长队,周末要是洗衣服那就得小半天。要是碰到干旱天气,水位下降井水很少时,得先紧着食堂做饭用水。而到了雨季,大量地面水下渗,井水就会发黄浑浊。冬天气温最低时,水池的水不能提前蓄水,每晚得把水池水管的水放空,防止上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原1师部队的自建营房是非常低标的,24砖墙+水泥立柱+圈梁和横梁,屋顶直接盖水泥预制板,屋面没有保温层,就在预制板上做防水,再铺一层红瓦,这种房子典型的“夏热冬凉”。室内所谓的取暖设备就是用砖块砌了一个方台子,中间留着窟窿(大约是盘炉膛的位置),没有炉膛炉条,没有排烟管道,所以取暖炉子是不能用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离开杭州时,每个连都拉一车煤留下,让兄弟部队一到新营区就能开伙。而这个号称“天下第1J”的老大哥部队,不要说留下烤火煤,就连伙房的煤场都清理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煤渣子都没有留下,好像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仅如此,连篮球架和晾衣杆都拔掉了,坚壁清野搞得极为彻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了漯河后的营房,宿舍是没有大房间的,一个班九个人是两开间的屋子,床铺是在砖垛上搭铺板。而机枪班则住在单开间小屋子,三张高低床,一张两屉桌,就是“排部”了,办公(其实无公可办)和开会都在这里。只是每周的排务会(正、副班长参加)和党小组会时,机枪班的战士就得到其他班去“打游击”。不过毕竟屋子里人少了,也安静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大约我到三连不久,连里两个干部子弟就很自然的跟我凑到一起了。他们都是班长,军事素质和管理能力都比较强,就是有些“刺头”,干部们都有些怵他们。但是他们都很听我的,没事就凑到我这里侃大山。到了河南后,我这个“排部”相对隐蔽了些,到我这里来玩的人又扩大到一些城市兵,这群小子一到课余时间就跑到我这里玩,要“烟票”(那时买香烟凭票,而干部每个月都有若干包烟的配额),喝点麦乳精(没有咖啡,那是是极稀罕品),吹吹牛(交流一些所谓的内部消息),换换书(互通有无),也会发发牢骚,讲些怪话。我一般不太多说话,看着他们在那里闹,话说出格了制止一下。特别是我出去集训或休假回来,一定会到的很齐,有时候其他连的也会来。</p><p class="ql-block"> 在我当兵前后那几年,野战部队还是有不少干部子弟在基层连队。但到了七四七五年,留在连队的已经很少了。所以,在一个团里,干部子女基本都认识,到了营里就比较熟悉了。这个群体说实话,不是很受欢迎,特别是基层领导感觉头疼。</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这里成了一个小热点,一来二去就引起连里干部和营里领导注意,曾在干部会上或明或暗敲打我,说什么“要和贫下中农子弟打成一片啊”,“不要搞小团体啊!”,“不要犯自由主义啊,”…… 我不得不有个态度,就跟这帮家伙说,“以后没叫你们,没事别过来烦我。” 还算不错,他们收敛了一些,但是还会时不时地来几个,我也会叮嘱他们注意别搞特殊化,平时要低调服从管理。后来这几个人或是留在部队,或是转业到地方,都还跟我保持着联系,很珍惜当年那份很纯粹的友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5年8月5日,也就是我们调防到河南的一个月后,淮河流域连降暴雨,上游的板桥、石漫滩等大型水库溃坝引发的多米骨牌效应,下游几十座小型水库也在短短数小时内相继垮坝溃决。滔天洪水淹没了有三十个县市、一千七百八十万亩农田被淹,一千余万人受灾。而我们团所在的漯河就在受灾区域内,我们一营驻更是在洪水淹没区。</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在8月2日夜里,我们接到命令到沙河大堤加固河堤。4日由于各条河流都溢坝了,我们连回撤至驻地。5日凌晨从上游溃坝的洪峰到达我们营区,我们转移到一公里外的一个地势高的村庄。第二天水势继续上涨,我们营区已完全被洪水淹没,远远望去一片汪洋中只露出一座座尖顶。我们撤离时只携带了武器,其他个人物品都遗留在宿舍里,现在都泡在洪水里了。这个时候我很庆幸自己多留了一手,那天抗洪出发前,我把自己的几本书和日记本用塑料袋包好,让战士站到高低床上铺放到房梁上。当时几个兵都觉得好笑,说,“排长,你这么小心啊,洪水还能淹到我们这里啊!” 可现在这个状况让大家都惊呆了,都夸我有先见之明。几天后洪水退去,我们回到营房,营院到处是泥潭和水洼,房子里是厚厚的淤泥。好在我们撤离时把门窗都打开了,所以没有大的破损。我一进门就抬头看那藏物之处,好险啊!水线已经到了房梁下缘,多亏我们这排房子地势略高一些,使我这点小东西成为留在营区唯一“幸存者”。我们留在宿舍里的被子蚊帐草席和储藏室里的个人包裹,全变成泥团了。连部的战士档案水泡后,字迹全花了融了,只剩下鲜红的印章还在。灾后上级补发了被装,重新补齐了个人档案材料。可是个人的文字资料就没办法了。那几本劫后余生的日记本,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长期的连队集体生活,机械、单调、枯燥、清苦,还是会产生厌倦烦躁情绪。直到1979年4月,我从信阳步校毕业回部队后,任命为五连副连长,才不住集体宿舍了。后来调到师司令部工作,更是离开了基层连队。至此,我已经在连队工作了整整十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本文插图均为网络资料,非内文人物。</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