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记忆

半夏

<p class="ql-block">  弹指一挥间,二十四年过去了,自十三岁时离开老家小渔村、来到县城生活,我已然从一个懵懂少年即将步入不惑之年。其间都经历过什么事?于我而言,不外乎学习工作、成家立业,感觉时光都在恍恍惚惚之中流逝。 </p><p class="ql-block"> 倘若纵观这段年月,又有很多时过境迁的记忆爬满心间。譬如身边的房子越盖越高,公路越来越密,科技更新越来越快,而天气却变得冷暖无常,人与人之间心的距离也因环境改变而愈加神秘。 </p><p class="ql-block"> 今年正月十一,老家一年一度的风俗庙会——“游神”如约而至。何谓“游神”?就是老家族人世代供奉的守护神,安坐在轿子里,由一批壮实的年轻人抬着,到每户大厝游走赐福,全村的善男信女手执香火,蜂拥跪拜,场面异常热闹。想想女儿现已7岁,还没感受到那份虔诚的热闹,便带上妻女回家一趟。</p><p class="ql-block"> 行车途中,为了让她们有更深切的融合感,我给她们提前上了一节关于老家“神”的功课。供奉的主神为田都元帅,又称田公大元帅,传说俗名雷海青,为唐玄宗时宫廷乐师。安史之乱间,因拒为安禄山演奏而被肢解,以身殉职。后被誉为“唐忠安烈乐官”,深受梨园子弟崇敬,奉为祖师。雷海青曾显灵,旗上“雷”字被云遮挡,只见“田”字,故被称作“田都元帅”。自此以来,全县坊间、戏剧团颇多信仰田公大元帅,只是唯有老家修建了元帅宫。宫内主殿自然是田都元帅,而侧殿为五显灵观大帝、平水尊王、观世音菩萨、晴山尊王、临水夫人陈靖姑。每年正月都举行盛大庙会,流传着“十一十二去迎神、十三十四去补眠”之俗语,首日田公大元帅、五显灵观大帝、平水尊王出宫巡游,翌日午时回宫,接着临水夫人陈靖姑出宫巡游,翌日午时回宫。每年“游神”,多有迁居在外的宗亲都赶回老家参加盛典,许愿祈福,一如今天的我们一家人。</p> <p class="ql-block">  估摸申时,我们到达,恰逢众神出宫。一下车就听到此起彼消的烟花爆竹声,刺鼻的硝烟充满空气,女儿不敌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拔腿就跑,可跑到哪里都是吵闹。担心惊吓到她,我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说:爸爸还是带你去一个叫“曾经”的地方玩吧。 </p><p class="ql-block"> 穿过一道熙熙攘攘的汹涌人潮,沿着一条狭小石板路,越走越宁静,心也随之宁静。我们来到一座青砖黛瓦的老宅前,只见门庭上书有“智水仁山”四个大字,依旧俊秀;一扇原色木门半开半掩着,两个环形铜色门扣染着锈,这时我告诉女儿:爸爸就在这里出生。女儿甚为不解地问:小宝宝不都在医院出生的吗?是啊,岁月惊变。如她这代人,难解过去的年代里有一种职业叫接生婆,她们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夜多深路多远,都要赶路迎接新生命的降临。长大后听说,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怕养不起便决定上卫生院“弄掉”我,庆幸地是有位父亲同事恰好在医院碰见母亲,执意不让动手术,还送了一篮子鸡蛋,当作生孩子时的营养品。就在那样淳朴的年代,我温暖地生出来活下来,长大后我也没刻意去追问“救命恩人”是谁,只是每每想起此事,总有张慈眉善目的脸,轻柔地浮现在我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老宅正一天天变得愈加年迈,早前住着的其他三户人家均已搬离,另觅新址建了新房。在我对儿时有限的记忆里,很清晰地记着一位邻居叔叔,他以生产线面为生,每天都赶在鸡打鸣之前起来干活,光和面就得一个时辰,待面团适当发酵、日出之时,他再将面团揉成筷子大小的面条盘在木桶里,再一条挨一条地缠绕在两根小竹竿上,然后在晒面架上固定住一根竹竿,再拉动另外一根,就能把半米长的面条拉成四五米长的小线面。后来才知晓,那最后拉面的工序看上去很随意,其实最讲究功夫,定当用力匀称、不紧不慢才能拉出好线面。而我,最最贪恋的不是线面,而是残留在竹竿上的面片。无需旁人差遣,叔叔自然而然地收拾一些送给左邻右舍,但凡大人小孩饿了,简单地煮熟再撒些红糖,在那个年代便是极为奢侈的点心。在我上大学时,这位叔叔改行开小货车谋生计,却在一次跑偏远山区的路上横遭车祸去世,听闻于此,我内心疼痛不已,直至今时今日。 </p><p class="ql-block"> 推开门、走进去,天井里没了兔子追逐的情景,只有厚厚的青苔爬上了石阶。许是过年的缘故,我发现厅堂内的祖宗牌前亮着烛光,定睛一看,原来是电子烛台和香火。以前逢年过节,我总是牢牢盯着蜡烛、等祂“落泪”,趁“泪水”未干时,将其剥落积攒在手掌心,感觉够多了就捏成一只老鼠或是麻雀,再去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一番。那种手心温温的感觉,渐渐疏远。今天,虽然没了蜡烛流泪的喜感和烟熏缭绕的味道,但记忆从未走远。</p><p class="ql-block"> 女儿第一次回老家,我忙拉着女儿,教她跪在祖宗牌前,叩首追思先灵,祈福来日安康。女儿问我这是拜谁?我摸着她的头说:应该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我冲妻子挤了挤眉头,她点头,我微笑。</p> <p class="ql-block">  走出老房子,我们到海边鹅卵石滩上漫步,适逢退潮滩涂之上随处可见搁浅的老渔船。 </p><p class="ql-block"> 我们爬上了一只最近的渔船,女儿兴致高昂。我跟女儿细说了渔船的构造和用途,还有船上显摆的竹篙和橹的功能。小时候从来没人跟我说起这些,因为我是渔村人,长大之后自然就懂,可是像我女儿这样出生在县城的后来人,如果不跟她说,也许她一辈子对故乡和海都不存有记忆。 </p><p class="ql-block"> 看着远方的海面,曾有我光着膀子的身影;近处的滩涂,曾有我深深浅浅的足印。依稀记得某个夏天,和伙伴们在浪里潜泳,再爬上小货船偷桃子李子,塞到裤裆里再跃入海面,隐约听到身后阵阵叫骂声,如今回想倍感好笑,只是偷东西这件事总叫人羞愧难当。还记得独自一人在滩涂之上,像觅食的白鹭一样弓着身、踱着步,随便用力一踩,不远的地方都有可能蹦出虾菇或者小鱼,因为滩涂之下便是鱼虾的宫殿。海洋,是大自然馈赠渔村人的最好礼物,保持原生态便是一种生生不息。可惜现在,记忆里的景物大都随时光逝,包括一些儿时游戏和玩具,诸如巧变红绳、推簸箕环比赛之类,早已淹没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文明产物之下,如若再去提起,仿佛回到冰川世纪。 </p><p class="ql-block"> 再看看女儿清纯的脸,自有眸光流转,我是多么希望她能读懂这片海洋、这个时代,能乘上文明之帆,不惧远航。离开海边鹅卵石滩,一路上轻轻地牵着女儿的手,猛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经常这样牵着我到海边,她出海,我等待。 </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晚,烟花依然四处绽放。坐上回城的轿车,我将再次挥手暂别您,我挚爱的家乡。无论身在何方,我都深深地祝福您:合境平安,青春不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4年初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