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之临床灵感</p><p class="ql-block">人生海海,千象万态。百人有百命,百命生百病。我在这红五月的灿烂阳光下,突然得知生病了,生了大病!</p><p class="ql-block">五一节剛过,我听同事的召唤,来县医院例行每年一次的体检。大部分项目如往年基本无异,却在彩超检查中发现问题。那做彩超的女医生蛮负责任的,实际已看出有毛病仍在我腹部周围认真的涂来涂去。她知道责任重大不敢贸然下结论,只打印一张图像报告慎重的写下“疑似血管瘤”,又很诚恳的叫我快去省城三甲医院再作检查。她的眼神说:我或许看不准, 你的病情重大,大到很危险……</p><p class="ql-block">我不相信,一直以来五脏六腑都蛮好,手脚健壮,能吃能睡,甚至昨天还登山越岭,攀岩涉沟穿行在碧野竹林中拔竹笋。不累不喘不艰难的,经这体检就查出个“危险”来?</p><p class="ql-block">虽不信,还是煞有介事的赶到省城二医院(三甲医院)重新进行多项科学检查,的确是“腹主动脉瘤”,瘤块有5.8Cm大。医生说5Cm大就是危险界限,我的瘤块5.8Cm,都超危险了!</p><p class="ql-block">拿上所有的检测报告挂专家号。专家姓周,是二医院血管外科主任,全国知名、全省唯一能做此微创手术的医生。通过门诊,立即拟定手术。</p><p class="ql-block">住院排队,做各种术前准备,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四点进入手术室。</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此前我真不怕,亊先做足了功课:了解了持刀手,了解了病情,了解了微创手术的伤痛程度……甚至我也作了最坏打算,倘若上天堂也无所谓。</p><p class="ql-block">早有诗云:“人生不过二两酒,一两无奈一两愁。都是黄泉预约客,何必计较忧与愁。”我已具备面对所有生死难题的潜质了。</p><p class="ql-block">我本是个情种,随着人老体衰已很难捕捉到情爱的风景,那曾经充足饱满的荷尔蒙激素更难得泌出了。你说一个男人没有追求,没有情爱生活是多么的寡淡无味啊!于是我不一味的留恋生存,倒想重生轮回,再来一世丰富多彩的凡间生存不好吗!</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代人当然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小的教育就是不信神不信鬼。母亲总戏言:“听人说人话,听鬼说鬼话;信者有不信者无。”她说得模棱两可,大概的意思或是说过去世上有鬼有神的,那时凡尘清明,皆一方净土;现在大气混浊,红尘纷扰,鬼神不愿出来,出来了肉眼也看不到。从小到大又有各类人士灌输着各种理念,但学生终归要听老师的知识传授,因而唯物主义无鬼神论的信仰坚定又虔诚。</p><p class="ql-block">后来时岁推移,民间许多“马崽、替身(降童哩)”等世事广闻的传说不断积累并充填着我的头脑,无鬼神论的信仰逐渐动摇,甚至坚信人有前世后生,灵魂是在不断的循环转世的。</p><p class="ql-block">我因公或闲暇之季常游荡国外,曾多次听过有关再生人的“玄学”报告,说这是一项尖端科学,只待人类去破解——生的终止不过是黄土掩身,死亡之门蕴藏着重生的秘密。</p><p class="ql-block">这时,家人们忧心忡忡地伴着我来到手术室。医生在召唤我的名字。</p><p class="ql-block">铁门开,我不以为意的快步进入。当两扇大门徐徐关上时,头脑却出现电影中把犯人推入死牢的镜头,全身突然(或是空调温度低)凉习习,冷嗖嗖的。我的脚有些软了,由两位医生架起半扶半推的诱导着躺上手术台。瞬间恍惚,突然冒出一句“好冷”。“马上盖东西”,有人应答着,六七个人在为我忙碌。</p><p class="ql-block">所谓的手术台就是一张约两米的窄床,躺上去还余出一大截。那分明是块硕大的砧板,我就似待宰的羔羊,任割仕剜了。在一堆好似人造革的物料里,他们在比划着挑选着,再一块块的盖上我的身体。不冷了,但心很冷。</p><p class="ql-block">我稍些镇定,环视周围后心情则越发紧张压抑,手术室咋装饰得这样?仰视吊顶黑色而幽暗,恰似农村灶房熏黑的梁棚。局部吊顶又着灰色,灰顶昏黄。</p><p class="ql-block">没有五彩斑斓的布置,灯光淡淡浑浊不清;各机器设备汇集出怪异鸣声,低沉磁性的、振幅短弱的,闷郁钝响回荡于空间,颤栗而瘆人,恐怖之心便油然而生。医生们不像白衣天使,皆穿蓝色长褂,不远处封闭工作间坐着的女医生也是蓝色短衣。全是杀猪佬的工作服。所有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光鲜亮点,皆阴森暗淡冷若冰霜,活脱脱一个窅冥氛围,犹如处在元气未分的盘古时代,浑沌洪荒笼罩着我。</p><p class="ql-block">医生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即掀开我肚子上盖好的人造革,粗蛮褪下衣裤露出下腹。他们用手指(很多手指)在腹肌上磨蹭且比划着,一拃又一拃,像木工用手指在木料上估量尺寸——他们还真是在估测,估测位置数据,交流临床触感,这不是拿我当标本、当培训器材了吗!</p><p class="ql-block">须臾,他们将一瓶冰冷的流液倒在我身上又涂刷开来。我怯怯的问:“什么东西”。有人小声回答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说清洁剂或防腐剂吧。若是清洁剂,说明我很不讲卫生。若是防腐剂的话,多年后我将修行出几粒舍利子了。</p><p class="ql-block">这或是微创机吧,机器启动,轰鸣声极度沉闷。它伸过长臂,长臂下吊个大圆盘,贴着我的脸面旋转。那不是儿时收吓的巫婆作法,用手帕包个米盅在我脸上晃悠,而是飞速的挤压我,侵袭我。机器上的另外机关也在移动,环绕着躺在手术台上的我在移动。</p><p class="ql-block">忽然有钟声撞响,低沉的,悠长的,一声接一声不间断,恰如丧钟敲起。此刻我思维紊乱,灵魂出鞘,瞬间遁入幻境而闯进冥界了……</p><p class="ql-block">那不断旋转的机器牵引我过了土地庙直往黄泉路上去——登上了望乡台,临近了奈何桥了。</p><p class="ql-block">但见奈何桥上孟婆横挡其中,尽心尽责的在兜售迷魂汤。我尚存阳界机智,决心不喝那迷魂汤,一定要牢记生死轮回的程序,转世再生后告诉绝世聪明人才,掌握好尖端科学破解宇宙之谜。</p><p class="ql-block">我在国外听“玄学”报告得知,宇宙间灵魂无处不在,当人畜死亡后它弃离躯壳而抽象出来,虚幻缥缈地在风淡气清中游弋,遇见时机便以“无量数”的转速旋进孕妇的成孕细胞,从此胚胎就有了灵魂,有了生命,一个红尘世界的生命轨迹就此开启,从十月怀胎到婴幼童、少年、青年……。我想,人类不要刻意去追求百岁万岁,能自身自理有尊严活着才是真谛。</p><p class="ql-block">突然,一阵剧痛袭醒了我。这不是下意识的幻觉,不是精神层面的打击,是实实在在物理质的伤痛,我回到了现实。</p><p class="ql-block">几个医生正摁住我的脚和下腹在打麻药,一针又一针转圈的打。下腹与两股间本是极其敏感区域,他们却无边际的刺入肌肤,挑动内侧的经络在抽筋拔骨。神经的刺伤与药物的胀痛一齐并发,我痛得大嚎起来:“周主任呢,周主任怎么不来?我的手术约定是他做的。”“他在计算,我们是为你做有创前操作”,有人轻声回话。</p><p class="ql-block">我不停的叫,由大叫到哼哼,又由哼哼到大叫,周而复始,试图能减轻痛苦。不想这更催发了医生们的狠劲,手够不着便用胳膊肘顶压,与我相抗衡,难怪都说医生是铁石心肠。我额头上汗珠滚滚,一粒粒经两额、耳背、后脑勺滴落于脖子下。一人过来用纸巾揩擦后并不离去,随即揪住耳朵摁住头,我周身被他们控制得死死的。</p><p class="ql-block">我疼痛难忍大声求救:“给我全麻吧,我要全麻……”。我受不了这种残忍埸面——眼睁睁亲睹他人肆无忌惮的宰割我、杀戮我。我还听到了轻轻的骂声:“这老头真犟”!</p><p class="ql-block">少顷,操作暂停,我的痛苦减轻了,喊叫也歇息片刻。这时真正的专家来了,周主任很是温雅的站在手术台前。</p><p class="ql-block">因在门诊见过面,他便亲切的说:“老爷子,局部麻醉好处多,但稍微有些痛感,忍一会呵。”转过脸即露凶相(严肃)。他用洪亮且具权威性的高音喊道:“准备——开始”。</p><p class="ql-block">除我的嘶叫外,医生们在手术室说话本是轻言细语的。这专家一开腔,回音高吭雄浑,立马镇住了埸面,大家齐齐向他望去,真牛逼啊!</p><p class="ql-block">周主任压迫着我的小腹,力度很大的手指揪撮肚上的肥肉,时不时大声报出我听不懂的术语和数字,我还似乎听到女医生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p><p class="ql-block">一会儿,他们再次齐心合力摁紧我的身躯,头边那人还用巴掌遮住我的脸。一阵急促的响声,机器又转动起来,我又痛苦万分。它像缝纫机似的在我身上乱扎,环绕小腹两股间的三角区不停的扎,不停的戳针。我看到闪烁的火星,感觉到连续不断的灼烧灼痛,又听到打火药炮噼噼啪啪的响声,热烫烫、火辣辣的,我痛苦不堪呵!</p><p class="ql-block">周主任在場我有些收敛,不敢肆意大吼,只能哎哟哎哟的哼叫。头脚手都不能动,全身动弹不得,叫我如何排泄痛苦,嗯哼声愈加急喘而剧烈。</p><p class="ql-block">我感觉周主任的手更硬了,他瞅准位置压紧皮肉,一钢锥刺下去在我下腹开始打洞。打几个洞不知道,但隐隐约约听到噗嗤噗嗤的一声接一声。我更本能的鼓动下腹,伤痛令我叫天叫地,盖过了专家洪亮的声音。我的手触到了滋出来的血,臀部也有一股热流下淌,知道那也是在流血。</p><p class="ql-block">因我哼叫声的干扰,专家更提高了声调命令:“把搭桥管拿来……”。遂而,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牵动,那又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报出一系列数字令电脑员“拉过去,拉过去……”我在万分痛苦时也没忘记思索专家的话语——手是肯定伸不进去,难道用电脑感应可以牵引体内的搭桥管?我似乎也神经质的感应到体内翻肠搅肚游刃有余。我的痛苦没有停歇,最后更是歇斯底里。</p><p class="ql-block">关键技术由专家来做。周主任搭桥操作也就半个小时,但前前后后整个手术历经了两个多小时,我也就大叫小嚎的折腾了120多分钟。</p><p class="ql-block">突然没听到周主任训示人了:“……周主任呢?”我有些疑虑。“走了”,一个医生回答。“那怎么行……”我慌得很,总不能把我的躯体交给这帮年轻医生练手吧?这时封闭间管电脑的女医生走出来:“老爷子,手术做好了”。</p><p class="ql-block">按头的人走了,挤压下身的人继续在挤压,甚至压得更狠了,我还感觉有少许血流出来,但无疼痛。我知道手术真的停歇了,至此一切如释重负。这帮年轻医生帮我止了血,在我下腹翻来覆去用纱布缠绕,包成一个大粽子,再轻轻从手术台移至病床车上,交给一50多岁的护工。手术门打开,我听到专家周主任正在与我的家人见面,例行医嘱程序。</p><p class="ql-block">那护工推着病床车从门诊四楼下到一楼,又从门诊一楼推到住院部一楼。一层楼很大,人头攒动,一簇又一簇的人把我当猴子看,我也眼神明快的扫射他们。病床车旋转着,颠簸着,我晕晕的犹如在太空飞船上。这护工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快速推着车,家人们还要快步紧跟。我想,大凡人有点权力都会得意,他现在把我当下人虐待了,莫不是你敢把我扔了?</p><p class="ql-block">到了病室17床,那护工也像专家周主任指挥手术操作一样,高傲自信的调遣着我的家人,吆喝他们如何把我从病床车上移出来。我得闲看看他,纯粹一个俄头俄脑的中年农夫。</p><p class="ql-block">家人们无微不至的询问我此时的痛感,我觉得像术前一样正常。我有些内疚,在手术台上一直叫天叫地的,那怂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太夸张了。其实就是一半疼痛一半惊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