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写在前面的话】老爷子的院子是岁月的见证者,装下四季岁月,盛满人间清欢,这里承载着着许许多多的欢笑与回忆,是游子心灵的庇护所和灵魂的栖息地。季节轮回,时光流转,那一幅幅在这座院落里的生活画面在我的印象里更加鲜活生动了。这里是我生命的根源,是我品味岁月、沉浸静谧的乐园,是我永远无法磨灭的乡土记忆,不管走多久走多远,不论身在何方何处,我的心都系着家乡这座小院,心系着院落里老有所爱、老有所乐的双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爷子的院子</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高永利/文 </p><p class="ql-block">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的这句诗,道出了久在都市生活的人们对自然的一种向往。夏日的清晨,斑驳的阳光轻洒在老爷子和老母亲生活的院落里,每一缕光线都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温柔。"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老爷子的生日正值中伏之间,觅得些许闲暇时光和妻子回到这座熟悉的院落,四面靠崖窑洞并排相连聚在一起,老爷子和老母亲一前一后快步走出窑洞,迎着千里外归来的儿子儿媳,我心中涌动着无法言喻的感动和温暖……</p>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运城稷山是华夏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习总书记2017年6月视察山西时讲到"后稷教民稼穑于稷山",这是对农业发展史的高度概括和精准定位。后稷祠静静立在流经县城的汾河岸畔的东隅里,后稷祠现在叫稷王庙,稷王是老百姓对后稷的尊称,意思是敬他为谷神粮王,这座庙宇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后稷祭祀庙宇,祭祀中国农业始祖后稷姬弃和其母亲姜姬。</p> <p class="ql-block"> 清晨,我和妻子驾车从稷山下高速后,顺着县城西南驱驶30里路来到家乡所在的镇——翟店镇,这里古时称为石龙镇,是晋、陕、豫交界地带的商贸重镇,也是文化古镇,县志里记载明洪武年间就建有此镇。说起翟店镇的商贾文化,老辈们总会絮叨起镇上的美食,色泽金黄、酥脆适口的麻花和香酥味美、酥而不碎的火烧,还有晶莹剔透、味道鲜美的凉粉声名远播,如今这些已在传承中演变成为一种文化符号。</p> <p class="ql-block"> 在镇里,我买了几个火烧、打了2份凉粉,和妻子往四五里外的村里赶,沿途一排排整齐的农家小院,一条条蜿蜒的乡村小路,远处的山坡上流动的羊群啃着青草,地里的庄稼摇曳着盛夏的足迹,宛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我出生的村子不大,只有几百口人,小时候印象里多数家户住在靠崖的土窑洞,一些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家户住在土坯拱窑里,都是避湿就干、避低就高、避阴就阳。一院院、一孔孔依崖而建的窑洞像朴实憨厚的山西汉子刚毅地矗立着,静静守望着这块独天厚地的热土;又像镶嵌在黄土高坡上的眼睛忽闪忽闪。我家窑洞属于靠崖窑,洞顶有近5米厚的黄土层,四季温差小,一般保持在10℃-20C°之间,冬暖夏凉、保湿恒温,住在土窑洞宛若生活在温度恒定的空调房里,那个舒爽劲自不必说。老爷子和老母亲现在依然守着百年土窑不愿搬到楼房里住,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个小院子里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印记。我想,也许这里的烟火气才是真正的人间生活,因为这座院落里记录着老两口喜怒哀乐的过往和酸甜苦辣的人生,他们的生命在这里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是二老历经沧桑之后疲惫心灵的栖息之地,老爷子的院子已经不仅仅是一处物质空间,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p> <p class="ql-block"> 我们夫妻俩陪着老爷子和老母亲围坐在窑洞前的小桌边,就着凉粉吃着火烧,这是我们每次回家探望父母的头道"解馋美餐",每每从中都能找寻到久违的感觉。小桌子是老爷子用一个陶制大面缸和一个玻璃桌面搭建而成的,旁边就是绿油油、水灵灵的菜园子,菜园子横平竖直、条理分明,里面种着黄瓜、茄子、豆角、油麦、西红柿、辣椒等近20种蔬菜,菜园子外围种的是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这里是老爷子和老伴与自然对话的空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二老把生活的琐碎化作成了诗意的栖居。一阵清风吹来,我分明可以闻得到花果之甜,分明可以嗅得到青蔬之香,城市的喧嚣与烦躁在这一刻被风吹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心灵的宁静与平和,正所谓"心无所累,身无所役"。</p> <p class="ql-block"> 吃完饭,妻子和老母亲忙着拾掇餐具,我陪着老爷子在院子里遛食。老爷子把院子里收拾得利利索索,打理得井井有条,柴火贴着围墙码放得整整齐齐,东侧搭建的敞篷下农用三轮车、电动自行车和各类家具摆放得错落有致,老爷子常说"家可以穷但不能脏,东西可以少但不能乱"。老爷子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我跟在身后走。他看到地上有个小砖块,弯下腰顺手捡起来,扔到菜园子的垄上,用脚踩到土里去,随后在影壁墙一侧的"最美农村卫生家庭"的牌子前站住了脚,他说"一个村就这一块牌子,上面奖给了咱们家",脸上堆满欣慰的、舒畅的笑。记得小时候,老爷子早起第一件事不是洗脸漱口,而是先清扫院子,那时的院子不像现在都用水泥石子铺的,家家都是土院子。老爷子用细扫帚清扫着浮土,最后用簸箕把搓成堆的浮土铲到菜园子里。收拾好院子后然后回窑洞里洗脸漱口,尔后端着洗脸盆,用手均匀地把洗脸水洒到院子里,老爷子经年累月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套标准程序,土院子的地也慢慢变得坚硬平整。印象里的老爷子,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忙完地里的活,忙家里的活,他说"地里的活是劳累,家里的活算歇息",反正是从早到晚上坐不住,这儿修修那里整整他总是"不停手",村里人都夸老爷子是个"勤快人""干净人"。</p> <p class="ql-block"> 晌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菜园里的蔬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知了在树枝头不厌其烦拼命地叫着,那声音声嘶力竭,仿佛使出了洪荒之力。午饭后,我陪着老爷子脱鞋上坑,靠在被子上午休。老爷子和老母亲住着四面窑洞的其中两间,分里外间,里外两面窑洞中间有个门洞相连接,外间摆放着沙发、茶几、冰箱、橱柜,沙发背墙上挂着"上善若水"牌匾和全家福相框,正面靠后墙的条案桌上端放着故去的爷爷奶奶遗像,正上方挂着一幅山水字画,老爷子逢年过节都会摆上爷爷奶奶喜欢吃的饭菜,念叨念叨儿女孙辈的家庭、事业和生活。走进里间,靠后墙位置放着大案板和厨桌、饭桌,靠窗户的一侧是锅台连炕的"内饰组合",就是一个大火炕连着做饭的大锅台,火炕与锅台之间有砖砌的隔挡。锅台上有一口大锅,烧火做饭时烟火就从灶里吸到炕洞里,顺着烟囱从崖顶上冒出。上学期间,我和弟弟获得的几十张奖状,贴满了门洞正对着里间窑洞的墙面,那是窑洞里最靓丽的风景,也是我们一家人的荣耀,直到多年后修缮窑洞时老爷子才将厚厚一沓子奖状收纳起来。我侧过脸,凝望着闭目养神的老爷子,路途的疲惫与心中的忧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窑洞里充盈着满满的温馨与安祥。</p> <p class="ql-block"> 老爷子今年快80岁了,虽然稀疏的头发已盖不住头顶了,但他看上去好像还是六十多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能够感觉到骨子里那种永远不服老的韧劲儿。老爷子出生于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那一年是中国历史上充满变革的转折的年份,那一年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科学分析战争形势,以宏大的革命气魄和高超的指挥艺术,连续组织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在硝烟战火中打出了中国大地上的日月乾坤。与共和国同龄的老爷子,他先后经历了建国初年、五八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六零年自然灾害、七十年代兴修水利、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九十年代建设和谐社会和二十一世纪的改革脱贫奔小康及建设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伟大变革。老爷子是家里的老大,早早就承担起了家庭重担,在长期繁重的劳作中,他养成了一种乐观、好学、热情、向上的性格和精神。"技多不压身"是老爷子的口头禅,他靠着苦学、乐学、善学的劲头,成为土木瓦工、油漆绘画样样精通的"能干人",成为双手算盘双手字、企业管理冶炼技术复合型"领导者",乡里乡亲点赞,业界同仁称颂。一直记得,那些年老爷子总是利用从厂里回村休息的时间,帮乡邻画"墙围子"、给家具和门窗上油漆,给过满月的孩子画"老虎被面",到办红白喜事的乡亲们家里主厨酒席菜肴……趟着苦水走过年年岁岁、迈过岁岁年年,老爷子和老母亲靠着粗糙的双手打造出一处温暖可栖的港湾,用他们的臂膀和脊梁撑起一个安全幸福的家,凭着摔成八瓣的汗水和无怨无悔的心血开垦出一块无忧无虑的天地。每次聊到农村变化时,老爷子都特别地高兴、特别地感慨,他说:"现在时代真是好太多了,农民不纳粮了,有吃的有穿的,衣食无忧,国家还给养老金和补助呢,咱们心里得多念着共产党的好!"</p> <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日头从窑洞顶上走过,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微微的风从远处的岭上吹来,悄悄带走了暑气,院子里有了一丝的凉爽。傍晚时分,我帮老爷子把竹藤躺椅搬出来放到窑洞窗前的石榴树下,从树旁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在地上泼了点水,给走过来的老爷子冲了冲脚,侍候老爷子倚到椅子里,妻子拿来蒲扇、端来沏好的茶水和切好的水果,坐在一旁的老母亲说"看把你舒服的,娃和媳妇伺候得周到着呢",老爷子看着老伴笑而不语。这棵石榴树,是老爷子从别处移栽在院中的,他说"石榴树是吉祥树,石榴花代表着热情、喜庆和好运,石榴籽代表着人丁兴旺、富贵连年",我知道这是老爷子对家庭的祈愿和对儿孙的期盼,当然我也深知其中的含义,这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在这个朴素的农家院子里显得格外亮丽,仿佛这就是生活的期盼、未来的希望,是岁月赐予我们一家人的一种幸福。那个水缸叫"瓮",是用陶土炼制的,算是个老物件了,农家人对瓮有着特殊的情怀,30多年前村里家家户户都离不了大大小小几口瓮,是每家每户不可或缺的物品,有的用来盛水,有的用来贮粮,多年后蓄水池、麦囤渐渐替代了瓮的功能,瓮也从农家里几乎"销声匿迹"。一口口瓮里装满了农家人的辛勤成果,也装满了生命的延续,老爷子一直没舍得扔,家里大小好几口瓮依然还用来盛水,雨季里大水缸小水缸都是满满当当的雨水,二老用来洗衣服洗菜,浇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原来家里饮用水多数是从池塘里挑水倒到瓮里,有时也从邻家水井里打那种撒了明矾净化的雨水,我记得无数次喝过那水缸里的水,特别是夏天,每当我们哥仨从外面疯玩回来,就跑到窑洞后面的水缸前,舀起一勺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那股沁人心脾的透心凉甭提有多痛快,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比吃雪糕喝饮料过瘾。</p> <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里各个路口胡同口立着的一根根电杆上的太阳能节能灯都亮了起来。老爷子咂了口茶,说:"三娃这次选岗考了个第一,我就说嘛付出总会有收获的,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安排个啥岗呢?"我说:"爸爸,你就别操心了,操心也是鞭长莫及,你们现在照顾好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就行!""孩子再大也是孩子,到什么时候都是父母的娃,该唠叨还要唠叨,该操心还要操心!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惦记着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买,你们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老爷子应着我说。坐在老爷子跟前,每次听他唠叨,我总是会不自觉地眼睛一热,就是那样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2023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围坐吃着团圆饭,妈妈夹起一块焖猪蹄、爸爸递来一碗鱿鱼汤,我忙说“爸妈不用这样惯,还把我当小娃子呢”,二老几乎一口同声说“在外面你心疼你的娃,在家里我心疼我的娃”!言未尽,泪珠挤满眼眶,怕爹娘看到,忙起身走到窑洞外,擦一擦眼泪,揉一揉脸蛋,转身回到桌前,给爹娘各夹了一块家常鱼,敬上一杯感恩酒,道一声“爸妈,你们辛苦了”!父母的唠叨对我们子女来说是一种爱,是一种教育传承,是名副其实的安慰剂、教化剂。以前自己没有太多感觉,当了父亲之后才有了切身体会,才深深地明白"孩子都是在父母的唠叨中长大成长的"。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自己咿呀学语慢慢长大成人;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自己背起行囊走向远方;也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老爷子和老母亲用唠叨来时时提示、警告、教化着孩子们,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把最质朴的智慧、善良、仁义、勤奋、舍得、吃亏、感恩等人活着就需要的各种宝贵精神传给我们,让自己的娃们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为官!</p> <p class="ql-block"> "不管你是平凡的人,还是伟大的人,我们都有一个老父亲,树高千丈不忘本,他是我们的根……不管你是失败的人,还是成功的人,我们都有一个老父亲,挡风遮雨几十年,他是我们的根……"暖黄的灯光洒满窑洞里书桌一处,我看看笔记本显示的时间,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小声听着手机里播放张默闻作词、王文汇原唱的《我的老父亲》,我停下敲击键盘走到院子里,在窑洞门前点燃一根香烟。此时,老两口窑洞的灯已熄了,忙碌一天的老爷子和老母亲早已进入梦乡,我的心中也在幽静的夜色里觅得一丝宁静与慰藉。</p>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高永利,字煜,号翰墨行者,生于后稷教民稼穑之稷山。踏越太行千重关,栉风沐雨燕赵地,两肩担霜长城上,笔写春秋仗剑立。先后在人民网、中央电视台、中国共产党员网、中国诗歌网、河北电视台和中国青年报、法制报、河北日报、山西日报,以及都市头条、北京海淀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社、我心我书、后稷文苑、枣花报等媒体(平台)发表作品数百篇,多篇获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