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量

言午

（乡镇工作往事）

特别声明：《乡镇工作往事》中大部分真实，也存在一定的虚构。文中地名、村名、人名均为化名，请勿对号入座。

　　20多年前的农村基层工作，喝酒是一门学问。

20多年前我提拔到一个大乡镇当组织委员前，我基本不喝酒不抽烟。春节期间有客人来家里，偶尔陪上几杯。兜里经常也放一包烟，那是遇到同事朋友或长辈，敬烟用的，自己基本不抽。

但我提拔了，而且是到一个有50个村、3个居委会的大乡镇。要在短短的时间内要认识上百个村支书、村主任和上百个镇政府机关干部，已在小乡镇工作十余年的我知道，想要尽快融入其中，可能免不了喝酒抽烟。

上班没几天，我带着组织干事小陈下村去了。这个镇区域面积大，竟然有100多平方公里。我心里估算了一下，每天跑4个村，上午下午各跑2个，也要13个天。

既要尽快熟悉工作，又要尽快熟悉基层干部，要命。但作为老乡镇，我知道，对于陌生地方工作，要尽快熟悉，必须跑下去。对于给下面干部群众留下好印象，必须跑下去才能让他们感受到你的方方面面，让他们记住新来的组织部长，这极为重要。

考虑到镇党委政府中心工作、自己份内紧要工作和参加必要会议的时间，我心里准备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把全部行政村走完。

头一天报到后我已与小陈商量把走访路线和村排了一下。50个行政村划分为5个管理区，每个管理区几乎是原来未扩并时的一个小乡镇。这也是乡镇撤并后没有办法下的较为有效的一种管理办法。扩并后的镇实在有些太，由原来的三个乡镇合并成了全区最大的乡镇。

镇里领导多但车辆不多，所以主要领导的车让给新来同志下村去。在下村的路上，小陈给我介绍要下去的几个村情况。他把水泉村排到第一个。

小陈说：张部长，水泉村的书记杜光耀是这个山前管理区11个村的“老大”，与镇里主要领导关系好，下面大多书记也尊重他，因为他当书记已十几年了，这个村也一直很平稳，群众中也有威声,他本人又要面子。所以新来领导到这个管理区，第一个造访的大多是他，而且中午一定要在他那里吃饭的。

我想了想，问道：这里下村吃饭开支谁来承担。

小陈说：当然是村里承担呀。

我又问：那村里的接待费用开支挺大的吧。

小陈回答：大的村一年有好几万吧，经济差些村少说也有一、二万吧。

那老百姓难道没意见？我奇怪了。我曾担任过乡镇农村财务辅导员，专门抓农村集体经济财务管理，知道老百姓最反感村干部吃吃喝喝，挥霍集体经济的钱。而且近几年一些乡镇对村级接待开支控制很严，效果很好。

想不到这里大乡镇经济发达，这方面反而抓得不严。

村里百姓也有反映，但不强烈。小陈解释说。

看来是一个地方一个令，这就所谓地域差别吧。我感觉自己应该重新思考在新地方的工作方法与思路。我原来工作的乡镇经济不太发达，思想观念、工作方式、文化习俗等方面一定会有差异，自己该好好熟悉了解。

我自认为农村我是熟悉的，毕竟多年在乡镇机关工作，虽是一般干部，但懂得怎样跟村干部们打交道。

水泉村的村办公室，并没有想象中的经济发达乡村应有的奢华，其实也就一幢四间二层楼房，还不新。小陈口中的杜书记年五十岁出头年纪，却理了个光平头，很精瘦，看起来倒很像旧上海黑社会老大杜月笙。

见面聊谈以后，我感觉这位书记不简单，粗中有细，属农村干部中比较有能力有个性的一类。准备到第二村去时，杜书记说中饭由他来招待，回头叫上其他几个村干部。

我答应了，心想入乡随俗吧。

又走了二个村之后，已超过十一点。我知道农村把中午饭叫做广播饭，广播一响，该准备吃饭了。所以叫上这个村书记、村主任一起去杜书记定的小饭店吃饭。

我来这个乡镇时，其实最怕的是吃饭喝酒。因为平时不喝酒，而且中午一喝了酒就要头疼，老毛病。我心里一直纠结，这餐饭喝不喝酒？

我又深知，到新乡镇，第一餐饭，或许会变成鸿门宴。这是农村干部给新领导下套灌酒的最佳机会。

去吃饭的路上，我老想着如何解套。不喝酒肯定不行，这还不如不吃饭。

一行人进了小饭店，这对于我来说，倒很满意。中午吃个便饭，如果村里搞得太隆重对于新来的我来说，感觉反而会很差。

果然，大家一落座，杜书记就说：张部长，你看中午喝什么酒，咋喝？

我说：客随主便，我听杜书记吧。

那我们一帮人都喝几两白酒，怎么样？杜书记很高兴地又问了句。

我一听喝白酒，头就大了，但又没办法。对杜书记说：中午不可以把我灌醉啊，要你老大哥把关照应哦。

杜书记说：领导，好说。那开始吧。倒酒倒酒。那时候农村喝酒的是玻璃茶杯，一杯倒满足足有四两。杜书记拿过酒瓶，咕噜噜给我倒上满满一杯。

我苦笑地提起杯跟大家说：让我说两句吧，各位书记、村长，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农村规矩我懂得，今天这顿饭，我知道必须吃，以后在镇上工作不知要几年，还要靠大家支持我的工作。也谢谢大家这么客气。但喝酒我真的很怕，实话实说，我有一个毛病，可能是当秘书熬夜落下的，中午一喝酒，下午就头疼，所以我中午真的不习惯喝酒。但今天没办法，跟大家初次见面，不喝酒过不去，喝了怕醉又怕头疼。这样可以吧，今天请大家宽容一下，就喝这一杯，不要让我醉了。下午约好了还要跑三个村。等我把各村跑遍以后，我请各位的时候，我一醉方休。行吧？

看我这话实在，杜书记爽快地答应：张部长，看你这话实在，应该是爽快人，配我们土八路胃口，好，就按你说的办。大家今天不能灌领导酒啊。

这餐饭总算是应付过去了，气氛也相当融洽。

　　过了一个月，我跑完了全镇各村。那时我的镇经济基础好，也有接待经费。跑完各村后，我真的约请了十五个村干部吃饭。

为什么只请十五位，当然是我计划中的第一餐饭局。一圈下来，我先约了感觉还不错的十五位支记。那餐饭，是我精心布局的一餐饭。

我一个多月走访加了解，大概也有点了解了这帮村支记的个性脾气、酒风酒量。我深知与农村干部们喝酒，你酒量再大，不醉过一二会，有的是麻烦。

所以这餐饭我就一个人请这些书记们，打定注意在自己醉倒之前，把几个酒量厉害的书记也灌倒。分析一下自己酒量，我知道正常也就半斤白酒量。跟这帮人喝酒，差距太大。正因为如此，我的安排，有点单刀赴会的味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我的心情可真有点象荆柯刺秦时的悲壮。

心想，倒了就倒了，让他们认同，这可能是必须的。

尽管很担心，但结果，比预想的要顺利。酒席一开，我说：本人酒量半斤，但今天是我作东，我本人应该一醉方休，兑现我的承诺，希望各位书记们喝得开心。今天喝酒，也让我作一主，定一规矩。喝酒需要公平，今天我是一人，你们兄弟都战斗过不知多少次。所以今天喝酒，必须每人半斤开档。喝不了的，自己投降，可以吧？还有，今天请的对象，我没认真考虑，请大家不要对外乱说，其他的书记，我抽空再安排，免得到时被人说闲话，请大家理解。

杜书记第一个说好：没想到张部长有这样的豪情，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其他人一见杜书记表态，其他几个管理区也多少知道杜书记的作风和为人，个别有难色但也没有异议。

我知道，农村干部不是个个都会喝酒，而且喝酒谁也不想餐餐买醉。这规矩一定，至少可以封住半数以上人的嘴巴。

开桌半小时不到，敬来敬去我自己的半斤白酒光了。我这样的速度，一个人也没跟上我的节奏。

见此我说道：书记们，能到这里来工作，是我的幸运，我们镇条件好，大家工作也做得好，一个月下来我感觉一定能跟与大家相处好，我不担心了。我已喝完，等你们都喝完再说了。如大家要敬我，一定要喝完半斤后再开半斤来敬我。

我说完看着众人反应，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马上出来表态。

我心里暗喜，雾里看花，大家弄不清我有多大酒量，都有些慎重。

我总结过自己的酒性。第一，快酒，能增量，醉倒也是到了家门口。第二，喝酒不脸红，人家看不出你有多少酒量。第三，醉倒之前，头脑还清醒，往往人家认为你醉的时候，一般情况下还是能保持清醒的状态。

很多人举手表示喝不下了，半斤够了。我人个子不高，生得文气，三十六岁的我，又戴了副眼镜，有些文弱的样子。文质彬彬模样的喝酒这么猛，让这些村书记们意想不到。喝酒节奏明显缓了下来。

我又开了半斤，等杜书记也喝完了半斤，给他也开上半斤，说：老哥，我下村第一站就到你村，还让你破费，我俩敬一杯。

我一倒就是一杯近二两。农村敬酒，招数多得很，因为先前规矩一定，敬来敬去的都是自己的酒，没喝完半斤的人，很少再向我再敬了。杜书记一看我主动敬他，也倒上一杯说好。我俩一碰，我先一口闷了。

我说：老哥，我喝了你随意，我只是表过态度，免得喝酒态度不好以后大家老灌我。

杜书记看我这么快，无奈的说：张部长，咋喝这么快呢。拿起酒杯也干了。

我倒上又一杯，又是近二两，给杜书记又当上一杯，捧起就敬他，又一个自个儿闷了。这一下，杜书记拿着杯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领导，这、这酒咋喝那？

我说：你老哥随意就随意。我没叫你一定喝下，趋我头脑瓜子还有点清醒之前，这杯酒我只是表个态度。请各位书记兄弟以后让我少喝些酒，喝酒我要头疼。

好。很多人附和说：张部长人太豪爽，这个我们知道了。杜书记也表态了，以后你张部长喝茶我也认了。

我把剩下的酒倒在杯子里敬大家，又一口闷下去后不喝了，要了一杯茶水。一个小时多一点，整个聚餐在众人称赞附和声中结束。

这一餐几天后还是传开来了，这年轻部长为人豪爽，人实在，酒量也高。却不知那天晚上我在家里醉得一塌糊涂，吐了不知几次。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头倒是没有疼过。

我听办公室人说起，赶紧按自己计划又安排几餐，村干部们都喝得开开心心，但没人灌我酒。我知道上一餐的精心安排收到了奇效。

二个多月过去了，我得到了镇上多数村干部的一定认可，喝酒的豪气、为人的直爽、讲话的实在，也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印象。

我的这一次喝酒布局，为我在这个工作好多年的乡镇里，省彻了很多麻烦。有时候不想喝酒，也少了强劝酒的人。

但喝酒，却也真的让我很快融入到了这个新乡镇中。当然，这过程中，我也学会了抽烟，成了农村干部当中烟不离手的一员，这成为我老婆时常唠叨调侃我的一个理由。

不过，这个不好的现象，在三四年后，逐步消失了。那时候全区农村村级集体资金管理不断加强，区纪委开始重视，对乡镇政府和村级集体的接待经费越管越严，出台了规定很细的制度。再后来全省公务员四大禁令（其中有一条中午不得喝酒）也出台了。到十八大后严管政府机关公务接待，现在的农村基层工作中这种现在基本不存在了。

有的话也是自掏腰包的聚餐。这样的制度真是好。用老婆的话说我：这是中央制度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命哦！

2024年8月5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