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的六子

冰郎

　　“六子”是淮安和平小区父母亲大人身边的居家保姆，她姓张，在家姊妹中行六，小名六子，在和平我们都尊称她“张姐”。

如果这个行业有“金牌保姆”，我认为非“六子”张姐莫属。

三年多前，年愈九旬的老父老母终因健康原因双双“歇”家里了，从此不需再为“上学（老年大学）”、“开会（各类推销保健品的会议）”跳交谊舞而赶时间奔波，总算老实认命待在家过上要人伺候的老太爷、老太太日子了。

　　“事变”来得突然，我们姊妹只能匆忙上阵排班伺候，因老五在国外“远水难解近渴（她还没退休，加之疫情原因难以回国）”我们姊妹四人每人轮班三个月陪老人家。无论你在外地还是家庭有何困难，轮到谁都义无反顾地按时按点到班，这点我们姊妹能做到尽力而为且从无矛盾，可问题是我们的陪同只能是“亲情互动”“帮助康复”的“配角儿”，家里其实还缺一个承担大量家务和全陪老人生活，以及搬、抬及日常耐心细致伺候老人干实事儿的主角儿——居家全陪保姆。

这个主角儿挑选过程颇费周折，别的不说就这家里的家务一大摊事儿，两位行动不便老人的吃喝拉撒就得一个好手才能承担呢！于是走马灯似的保姆考察、上岗、培训工作开始了，有的半途辞工，有的干两天就找借口请假再也不来了，也有不合格被辞后赖着不愿走的。前后近一年时间换了五六个人以后我们才算厘清思路，到底要找个啥样的全陪保姆？总结起来其实就是：有能力、有爱心、有责任心！

没想到找个保姆竟这么困难。两个老人虽然很听话很配合，但首先对家里住进个“生人”很不理解，跟人家摆脸子、睁着双警惕的眼睛盯、防人家偷东西，到晚上还要撵人家走。所有的保姆离家来你这儿辛苦劳累就是图挣个工资，谁也不是来学雷锋做奉献的，这应该是共同的，况且即使亲儿女成天在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身边，对需婴儿般照顾的老人，得有足够的细心和耐心，一天、一月、一年地“耗”下去，也会“久病床前无孝子”呢！我们可以轮班、可以有上下班的陪同，而保姆成年累月都面对着一步一陪、连吃饭要喂、大小便要伺候，语言却难以沟通的一对老人，枯燥寂寞的日子可想而知？我们在陪过后自然有更深的理解。过去人家出来做保姆多是生活所迫，现如今生活都好了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谁还愿意出来当保姆、献爱心？

　　释迦摩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就在我们为找不到合适的保姆一筹莫展时，小张姐适时、绝非偶然地“从天而降”。据她后来说，那天中介介绍她去的是另外一户人家，在去的路上说离这儿（中介公司）附近还有一家顺便过来看看的。进门时，我们姊妹正为两老人七手八脚忙做一团。她看家中有两个老人，工作可能忙点累点，她说这个不怕，伺候两个老人工资肯定要高点，于是就选择留了下来。

老妈的命真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姐绝对是老妈生命中的贵人。

较前面几个保姆，我们对她的初始印象是，不多话、认真、专业，干活手脚麻利，最让我们一致满意和评价最高的是，对老人有发自内心的敬重和爱心！张姐就这样来到了和平，我们把家、把我们的爸妈、一对年逾九旬的“老宝贝儿”放心地托付给了她。

　　在老人刚生病时我们就商量好了，家交给保姆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大撒手”，但客观情况是，我们姊妹五个有三个在外地（一个在外国），自已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自顾不暇喽！孙辈们也正是各自事业上打拼的年龄，所以除了老五（当时在国外上班，另因疫情也回不来）其他四姊妹轮流排班，保证每天有子女在和平值班陪伴老人，主要负责买菜等对外采购、陪老人聊天、身体康复等亲情互动活动，晚上到点正常下班休息，至于白天烧饭、伺候老人、家庭卫生及夜间照顾老人的事都交给了保姆张姐。

孙辈们看到我们一群老人在照顾更老的老人很是心疼，提议虽然现场只有一两个人陪护，大家庭每个成员也要参与和介入，全天候关注老人动态，防止老人摔倒等意外发生，并在和平客厅和卧室装上摄像头便于大家时刻关注。这本是个好主意，没想到遭到前面几个保姆的反感，她们认为这是对她的“不信任”，整天在“众目睽睽”的监视下像“防贼”似的工作很别扭。所以张姐来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就坦率告诉她，家里客厅和老人卧室都装了摄像头，我关注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神情，同时小心地再三说明没有对她不放心和不信任的意思，就是大家时刻关注老人，一旦摔倒和发生意外也好及时发现。张姐闻听后坦然一笑道，这个好呀，我一个人万一对两老人照顾不周，大家都帮着掌眼看看，也是为了老人更安全嘛！

　　我们姊妹轮流陪护老人一圈下来已是一年后了，每日里的耳鬓厮磨张姐熟悉了我们姊妹的脾性和生活习惯，我们也逐步考察、了解了张姐的家庭情况和个人“成长史”。她在家虽是最小的“老巴子”可丝毫没有娇气，为了让哥哥们读书，她早就退学承担起家务农活儿。她对我讲她两次去上海打工的经历，即一个社会底层为了生存打拼挣扎的过程，让我很是吃惊和为之唏嘘！那一年她还年轻，和家乡的一帮小姑娘青涩懵懂地去闯荡大上海（听说上海钱好挣），有老乡介绍去做按日计酬的小工，被老板收了身份证雇佣圈在一个大院落里分拣垃圾，将散发着异味的能再生利用的垃圾分门别类地拣出来，枯燥辛苦可想而知。好不容易熬了多日老板说给她们“放放风”，让她们去逛逛繁华热闹的大上海。

当她们一群乡下小姑娘叽叽喳喳开心地从商场里刚出来，竟糊里糊涂被城管不由分说“一锅端”拉上一辆大客车，车门一关就直开出了城。路上通过对话才知道，最近上海有“大型活动”，她们因没办“暂住证”而属“黑工”、“盲流”今天被作为“垃圾”一股脑“清理”了。来到一个四面不靠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们被丢下，车就一溜烟开跑了。一群姑娘欲哭无泪也被吓傻了，走了许久才见到人一打听这儿是南通某乡间。于是买了车票一路走一路哭总算摸回了老家。这是她第一次去上海打工没挣到钱却被吓得不轻的经历。

第二次到上海是在某颐养中心伺候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用真诚善良和耐心细致赢得了雇主一家人的信任和感激，直至三年后将老人干干净净体面尊严地送走。也是这三年日日夜夜的陪伴伺候老人，在正规养老机构的集体生活和专业的规范服务中，她学会并提高了伺候老人的专业服务能力。

不知道您留意过没有，现在市场上保姆行情是需求方、供应方其实都很“强劲”、抢手，但存在的主要问题就是需求方对保姆要求越来越高，保姆方为谋取自身利益、对工薪要求也越来越高，双方很自然地形成“斗智斗勇”的格局。我们原来请来的几个保姆嫌脏怕累，刚干几天就语言暗示要增加工资，即使增加了也没个满足，动不动就撂挑子或给你脸色看。一次我偶然发现她们之间联络有一个“保姆群”，群里交流的多是如何和“主家”斗智斗勇能多拿钱？研究交流如何“跳槽”哪里有更高薪更轻松的岗位，而且互相介绍并提取中介费等，总之这一行潜规则颇多、“江湖气”弥重。

从这点上来说，这也是我们特欣赏和满意张姐的地方，本本分分勤劳踏实，不断追求高质量服务以及对老人盈盈爱心。

　　在淮值班陪护老娘，我的任务是早晨出门买菜和购物，张姐则一早就把老娘“搬”到轮椅上，为她洗脸漱口伺候她吃早饭，早饭后从轮椅推到客厅沙发正位上坐定，开电视让她看，张姐就去忙厨房里一摊事和家庭卫生等。老娘已92岁，患老年性脑梗痴呆很是可怜。此时就轮到我的“亲情互动”环节了，我端来一盆热水打个热毛巾把子为她敷面，老人家优雅地享受点赞并优雅地道声谢，接下来就是为她搽香，这个程序她很在乎，对具体香型也有所选择，说就喜欢孙女给她带来的“洋香水”；我随即泡上一杯茉莉花香茶她很享受的嗅口香气、啜一口热茶，高雅地用丝巾擦擦嘴角的水渍，然后定睛凝望我道，儿子你从南京回来了？这种认识我的清醒时光每天大约有五至十分钟，或是清晨或是午睡后。她喜欢跟我谈心说“悄悄话”、唱老歌，一边唱一边睨视着一旁的张姐，她在等张姐的那句“表扬”：“奶奶唱得真好！”每天我们让她认报纸上的大标题字和电视屏幕上的大字，口算十以内加减和乘法，然后是陪看电视央视戏曲频道。那天上午，细心的张姐问我：“大哥你发现没有，奶奶今早起来不讲话，一下也没笑？”可不，每天从早到晚笑眯眯的老妈妈今天一脸严肃。我随即问她身体哪里不舒服？她皱眉回答，哪里都不舒服。张姐问她是牙疼吗？她答是。张姐扒开她嘴看看说不是，又按了按老人的腿、膀子都没查出问题。张姐说，奶奶肯定生病了，她不舒服也不善表达，用手摸摸老妈额头说有点热，我拿出温度计一量果然是有点低烧。张姐说，我陪奶奶久了，知道她就像个孩子“无假病”呢！她取出家中常备药给老妈服下毫无效果，不到中午老妈体温就上来了，我赶紧跑药房买来退烧药给她服下，退烧个把小时体温又起来了，张姐比我还着急不断用冷毛巾给老妈降温也不见效。这个过程老妈只是紧皱眉头不吵不闹。中午吃饭老妈就不能自己吃饭了，张姐一边喂饭一边说，奶奶吃点吧！不吃饭怎么能有抵抗力呢？老妈十分听话地将饭一口一口吞下。可喂了半碗竟全部喷吐掉了，然后张姐再喂她居然也听话地大口吞咽，张姐心疼得直掉眼泪。

午觉前给老妈服下退烧药，个把小时后体温依然，我心里乱糟糟也没了主意。张姐便到处打电话请教人家办法，我则临时抱佛脚，拿手机忙着搜百度、查“小红书”来试图解决问题。多年来我对待自己感冒发烧的解决方法就是多喝水少吃药，吃药也吃中成药，如今遇到老妈的问题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她能挺过这一关吗？

张姐到处电话求援，从她家乡了解到，她熟悉的一个老人感冒发烧到医院挂两天水就退烧了，她建议我们也送奶奶去医院挂水。我坚决反对去医院折腾更反对挂水退烧。张姐噙着泪看老妈被高烧烧得糊涂，哭腔答答地哀求奶奶要赶紧上医院。我坚持说过了今夜如果烧还不退就请小医院护士回来挂水。见说服不了我张姐“搬出”了大姐，她说，大哥啊，奶奶烧总不退问题越来越严重，老人经不起这样烧奥！我看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北京大姐意见吧！我拨通大姐电话按免提键跟大姐通话。大姐的意见是老人的确不能长时间高烧，但她也不主张去医院挂水说太折腾，还说因她不在现场，去不去医院由我决定。

夜幕降临了，我们给老妈吃了退烧药安顿她睡下，我跟张姐分工，上半夜由她陪着老妈我去休息会儿，如果高烧起来就叫醒我，下半夜由我陪护。晚上10点多又喂老妈吃颗退烧药、咳嗽药，下半夜老妈发了汗睡得很安静，也没再发高烧。第二天早晨老妈醒来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我们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老妈凭自身抗力度过了一关，张姐对我也增加了信任感，还说又学了一招。

　　大姐陪护老妈时没事喜欢打毛线织毛衣，心灵手巧两手翻飞便制造出许多色彩缤纷花式繁多的产品，看得张姐啧啧称赞羡慕不已，她提出要跟大姐学织毛衣大姐爽快地答应，这回轮到大姐吃惊了。大姐说，自已这辈子就是酷爱打毛线，手底织出七彩图画也教出不少“徒弟”，可像张姐这么聪明有悟性的“徒弟”真没有；我们家学历最高书读最多的五妹也说，张姐没读书真是可惜了，她的认真和勤奋没有啥学不会的。大姐甚至说了句老父亲当年说得玩笑话，我们章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聪明。大姐说，你在娘家是六子，我们姊妹五人，你索性也来我们家做“六子”吧！引出大家一片会心的笑声。

张姐今年五十多岁、到这个月她也升级做上抱孙子奶奶了，她将辞工去杭州儿子家去当奶奶、专职上岗去带自已的孙子了，我们全家都不舍她的离开，她也不舍离开她日夜陪护老妈妈。她跟神志不清的老妈妈谈心道，奶奶你要好好保重，等我去带小孙女读到初中我再来陪你……老妈似懂非懂地含笑点头，说得我们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老舍先生说，即便你活到了七八十岁，母亲若还在，你多少还是可以有点孩子气。是的，三年多前老妈患病始医生就说老妈的病是世界难题，只会越来越糟且不可逆转，可经张姐的爱心护理、我们姊妹的爱心接力，老妈整天笑笑呵呵，浑身干干净净、家里一尘不染没有异味，三年前躺床上连翻身都困难的老人家，一直在缓慢的恢复和进步，令人惊奇的是最近居然从床上爬起来微笑着端坐床沿等着人来伺候了。

张姐，谢谢您！你的辛苦付出让我们到七十岁的年纪还能得到老娘的抚爱，我们真幸福！

六子，谢谢您！你的忠厚踏实、善良爱心取得了我们由衷的尊敬和钦佩，我们也热忱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姊妹行列。

本文图片由吴玉君先生提供，在此一并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