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改编文”

老柯

“改编文”一词，是我的杜撰。我想用它表达的，是那种在已有的文字素材基础上锻化熔铸，推陈出新，进行二度创作，所形成的一篇或一段与原有素材高度关联的新文字。这类的创作其实并不鲜见。古诗词中，这类二度创作方式被称之为“化用”。南宋陆游《渔家傲.寄仲高》云：“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眠，鬓丝几缕茶烟里”。年届五十的陆游与家乡两地阻隔，愁绪满怀，长夜无眠，枯坐在风缕茶烟中，追怀着往日的兄弟之情，蹉跎着岁月的流失和人生的失意，情感悲伤低回。毛主席在《清平乐.会昌》中则说：“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毛主席在化用陆游诗句时，反其意而用之，你说“行遍天涯真老矣”，我却道“踏遍青山人未老”。1931年7月的井冈山中央红军正面临着第三次反围剿，此时的毛主席已经被罢免了在中央红军的领导职务。同样逢人生低谷，陆游在失意中消沉，毛主席却把陆游诗中愁肠百结的暮气，演化成轻松乐观的蓬勃朝气，写出了别样的新意，反映出作者不畏艰险，发奋图强的坚强意志和乐观主义精神。北周庾信在其《华林园马射赋》中有：“皇帝幸於华林之园，千乘雷动，万骑云屯。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诗中极尽渲染之能事，呈现的是大队人马随君王狩猎时的浩浩荡荡的景象；初唐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则将之“化用”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与长天一色”。王勃的骈文，跳脱出庾信赋中狭隘的对帝王出行壮观场面的描绘与吹捧，演化为对祖国大好河山的颂扬。他的改编，意境高远，如点石成金之笔，轻松地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宁静致远五彩缤纷的崭新画面来。 南北朝梁元帝萧绎的《古意咏烛诗》云：“华中烛。焰焰动帘风，不见来人影。回光持向空。”梁元帝借这首咏烛诗借物喻人，描绘出了女子期盼情人出现时的心里活动。萧绎虽贵为人君，倒也未脱人间烟火气息；元朝王实甫的《西厢记》中则有：“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同是以“风”“影”来烘托青年男女盼望恋人的心情，王实甫的“疑是”比萧绎的“不见”，却是多了些心理上的波动，更加灵动，生动地刻画出了温文尔雅的张君瑞对崔莺莺望眼欲穿的期盼心情。上述的改编文，或对原文在思想上有所超越，或是推陈出新产生了新的意境，令读者叹服。 有位网名“六神磊磊”，本名王晓磊的牛人，将李贽的《李白诗题辞》改编成诗《如果没有李白》，更有濮存昕和翟天临在央视的朗诵，将之传向千家万户，也让大众对李白有了更多直观的认识：“如果没有李白，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过千年前少了一个文学家， 《全唐诗》会变薄一点点，但程度相当有限。 ……如果没有李白，历朝历代的文豪词帝也会少了很多名句：没有‘举杯邀明月’苏东坡未必‘把酒问青天’；没有‘请君试问东流水’，李后主不会让‘一江春水向东流’……千百年来蜀人以李白为蜀产，陇西人以为陇西产，山东人以为山东产。一个李白，生时无所容入。死后千百年，慕而争者无数。是故，无处不是其生之地，无时不是其生之年。他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陇西人，……”诗中的“没有‘举杯邀明月’苏东坡未必‘把酒问青天’；没有‘请君试问东流水’，李后主不会让‘一江春水向东流’”，道出了一代诗仙李白诗词对后诗人巨大的影响和启示，也反映出在作者眼里，对苏东坡李煜这些后人在前人李白诗词基础上再创作的高度欣赏。而李贽《焚书》中的《李白诗题辞》中：“……蜀人则以白为蜀产，陇西人则以白为陇西产，山东人又借此以为山东产，而修入《一统志》、盖自唐至今然矣……。……亦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陇西人，亦是山东人，亦是会稽人，亦是浔阳人，亦是夜郎人。死之处亦荣，生之处亦荣，流之处亦荣，囚之处亦荣，不游不囚不流不到之处，读其书，见其人，亦荣亦荣！莫争莫争！”这些原文，也被略加修改，大段地移植到了《如果没有李白》中。李贽是明代的思想家、文学家、诗人，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六神磊磊用诗的语言，对原文进行了拓展和诗意化，让《李白诗题辞》成了《如果没有李白》，突出了“如果没有李白”这个主题，使得全文的结构更趋完整，也使得李白这位伟大的诗人形象得到了更广泛的传诵。把文章改编成一首朗朗上口的诗，《如果没有李白》这首以诗的形式展现的改编文，既保留了原文的神韵，有赋予了新的意境。这个成功的改编，其文化宣传作用和帮助我们树立文化自信的作用不可小觑，可谓功莫大焉。 把古诗赋予新时代特色，改编为当代流行歌曲，歌曲《涛声依旧》的歌词以另一种方式，为我们展示了改编文的特殊魅力。歌曲《涛声依旧》可称是中国内地流行乐坛的经典之作，自问世以来久唱不衰。《涛声依旧》歌词取材于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它完美演绎了《枫桥夜泊》的意境。　　歌词如下：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才发觉，又回到你面前。流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久违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唐代张继《枫桥夜泊》的诗是这样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月亮、乌鸦的啼声、清霜、江水、枫树、渔火、寒山寺、钟声、客船，古人今人虽然同样在“失眠”中，歌词却通过这些意象，在展现《枫桥夜泊》中古城外古刹旁江边客船靠岸的自然画面和意境的同时，又增添了和平岁月下的现代人的思念情愫。既保留了古诗的声韵之美、意境之美，又融合了现代人的视角和情感。从歌词《涛声依旧》里，我们依旧可以听到《枫桥夜泊》诗中千年古刹的浑厚钟声，看到夜半枫桥边渔船的点点灯火，甚至能感受到恋人的相思与守望，却不会有《枫桥夜泊》作者张继的那种经历过安史之乱后的霜天寒夜中，孤舟客子归来的孤独感。古典文化和现代文字在此完美地融合成一体。改编文是一个有别于常规创作的新角度，它拓宽了作者的创作之路，让创作多出一份别样的趣味；作为读者，对照原文来品读改编文，也能够更好地帮助我们了解作者的匠心，在对照阅读中多出一种别样的美好新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