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br> (编者注:钟毅,又名开林,中共党员,高级讲师。1929年8月10日生于长汀县南山乡大坪村,1942年至1948年在长汀省立中学读书,1952年毕业于厦门大学教育系,先后在辽宁省安东中学、安东师范、福建省长汀二中、长汀一中、长汀师范、电大龙岩分校任教,兼任长汀师范教务主任、长汀县第九届人民代表,曾荣获福建省先进教育工作者、福建省优秀教师、龙岩地区教育系统先进工作者、长汀县先进工作者称号。1990年退休,2019年11月21日在福州逝世,享年90岁。本文为钟毅遗稿,编者略有删节。下图为钟毅1947年在长汀省立中学读书时的照片。) 1942年暑期,我随大坪几位学生往汀州城考中学,早晨出发,步行八十华里,下午四点多钟进城。<br> 那时,长汀只有省立、县立两所中学,各自分别招生。经过报名、考试、等发榜,结果我两校都录取了,在省中排在二十多名,在县中为第二名,肖树铁第一。涂坊小学比我高二级的大同学张梅光,他在县中念书,看到我的名字之后,带我到校长罗葆基办公室,问能否免学杂费,校长回答不能免,我就对梅光说,那我还是到省中念吧。县中只有初中,而省中还有高中,我本来心向省中。<br> 回到大坪,祖父、母亲知道我考上了,都非常高兴。祖父到南山街上买了三十多尺小幅蓝棉布,亲自一针针为我缝被套,准备上学的被服,还把我父亲上学时装衣物的竹编的笼箱(胡笼)拿出来打扫干净,据说还是太公(青云公)去顺昌谋生时用过的。<br> 秋天,开学前,我和如楠叔一同步行上城里念中学,自煋叔帮他挑书橱和行李,我母亲为我挑行李和米、咸菜(装在胡笼里),步行八十华里。如楠叔念县中,我念省中。我们同住在汀城横岗岭下的钟家祠(大坪祖宗建的,现已改为县政府的一部分)正厅左后间,阴暗潮湿,照不到阳光。隔壁左前间为玉璋夫妻和小儿子的卧室,正厅右间为廷杰和他父母的卧室,下厅有三间,一间玉林叔公住,他在城里做泥水工,一间钟瑶住,一间廷珍住。廷杰、廷珍、钟瑶都在县中念书。如楠叔和我同睡一张不大的木板床,草席下面垫的是稻草,枕头是用一段木头对破而成的,蚊帐和棉被是大人为我们准备好的。我们自己用木炭炉、铁锅做饭吃。每天早晨,如楠叔先起床,生炉火,用饭箪(席草编的)装米煮饭,一次煮早、午两餐的饭共四包。然后叫我起床,洗脸,吃早饭,一人一包就着咸菜吃。到星期天才买点新鲜蔬菜配饭。中午冷饭、咸菜、开水。房间里有一张小四方桌,晚上,我俩在煤油灯下看书、做作业。晚上吃稀饭。<br> (下图是钟毅在长汀省立中学初中读书时的照片。) 母亲每月送一次米和咸菜到城里来,休息一天后又步行回乡,冒着寒风雨雪,非常辛苦。她穿草鞋步行,脚后跟都皲裂了,小腿胀疼。那时正值抗日战争,日寇飞机曾到汀城上空投弹轰炸,一次投下燃烧弹,水东桥头的水东街烧掉一大片店铺,死伤好多人;另一次炸弹落到苍玉洞,躲在洞中人有死有伤,另一弹落到省中院内,初三的教室被炸掉一间,幸亏警报响后,同学们早就跑出校门疏散了,没有人员伤亡。那时汀城经常响警报。有一次,母亲到城的第二天上午,警报响了,她慌张着急、腿脚疼痛,跟着人们爬上横岗岭,到北山下厦门大学挖的防空洞去躲避,跑步十分困难,那心情、那滋味真是够难受的啊!<br> 农历十月的一个晚上自习时,我看了一会儿书就伏在桌上睡着了,做梦哭了起来。姑婆的二儿子连夜赶上汀城,第二天一早到城里告诉我,祖父逝世了,那时辰正好是我做梦哭的时候,这么巧,莫不是人的心灵在起作用?还是巧合?我大哭起来,哭着跟这位二表叔回大坪。祖父享年七十(1873——1942)。在穆然、洧然、马五等堂叔的帮助下,在几天内办完了丧事,把祖父安葬在东山子山窝。祖母在这年五月已安葬在野湖塘田边。<br> 祖父逝世了,母亲是家中唯一大人,我虚岁十四,弟弟开华和童养弟媳才十岁,家事靠母亲一人负担,困难重重,我的中学还念不念?族人知道这个情况后,认为村里读中学的人少,希望母亲克服困难,让我继续念书。于是由友南叔出主意,母亲准备了一些酒菜,请锡都叔公、穆然、洧然、钿存、録存、瑾存等伯叔一起商量,当时他们一元、五角、三角、二角,慷慨地凑了几块钱,给我作书钱、菜钱,给母亲和我在精神上很大鼓励,母亲决心让我继续念下去。之后,钿存叔公一家三口,自湖叔嫂两人,和我家结成互助社,互助耕种土地,钿存公犁田,我母和自堂、自湖、来凤嫂为主要劳力,德莲婆帮做家务,送饭。这是给我家最得力的、长时间的支持。幸亏祖宗留下了十多亩田,母亲既能干又不怕劳苦,带领弟弟、弟媳与人换工互助,克服困难,度过难关。我永远不会忘记钿存公一家和自湖与他的嫂嫂,永远不忘支持过我的叔公、叔伯们!<br> (下图是钟毅母亲丘三连1956年半身照。) 那时省立汀中设在双柏院内,原是科举时代的汀州试院,双柏树是千多年的古树,清朝才子(乾隆时人)纪晓岚任试官时,曾有“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的诗句。现在此大院已改为博物馆。1942年秋,省中招初中生二百人,分甲乙丙三个班,我在乙班,有67人。同班同学有刘春柏、何贞伦、戴和成、丘靖民、段濬、邓兴汉、董成葵、董为纲、邓镜洪、黄长亮、张鸣东、林焕廷、陈孔立、康群生、汤连生、段友德、叶霖、丘贵源、黄建森等。陈以瓯、陈新源、涂则宣在甲班,张益田、陈发文、张如莲、姜润芳在丙班。初中二年级时,我和刘春柏、戴和成、何贞伦、段濬特别要好,像兄弟一样,有时到和成处睡一晚,有时与春柏睡一晚,大家还到水东街段濬家的“百昌”店楼上连夜写稿、编排,出版壁报,段濬画刊头,刊名现在忘了。第二天一早张贴到学校礼堂的墙壁上。到初中毕业时先后出了好几期。那时学校里学生出壁报、练习写文章的风气很盛,礼堂墙上常常贴得满满的,含有暗暗竞赛的意味,看谁的刊头画的好,文章吸引人,书写优美。蔡友贤家是以扎纸人纸马、灯笼等为业的,他会画画,字也写得好,他自己一人出一版壁报。到高中时,我又与曹培基、朱绍兴、朱旺焜、彭明新、李蔚、付昌辉等人出版名为“智进”的壁报,曹负责编,朱绍兴负责画和书写,稿件大家投,也帮抄写。<br> (下图是1946年秋钟毅与长汀省立中学高中同学在校园合影,背景为汀州试院旧址,现为县博物馆。) <p class="ql-block"> 因为福建沿海战事紧张(后来福、厦、泉、漳都被日寇占据了),厦门大学内迁汀城(1939年),许多学生生活困难,来到省中、县中兼课,他们教学很生动,给我印象很深,如林莺讲鲁迅的《秋夜》,讲“星星摇摇欲坠”,用手比划,非常生动;佘冲讲语文,总要附带介绍古诗词,如李白的《菩萨蛮》,把它写在黑板上,然后摇头晃脑朗诵起来;陈本铭教外国史,外国地名都用外文,常有故事穿插在课堂中。厦大来的老师还有林宸、林逸君(虞愚夫人)、黄美德(陈诗启夫人)、林伯桂(戴锡康夫人)、郑道传、朱思明等。</p><p class="ql-block"> 战时,还有从江苏、江西来的老师。教我初三语文的吴老师是江苏宜兴人,五十多岁,有一天我到他的宿舍去请教,他看到我的左耳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银耳坠,便说这是迷信的东西,不要带,随手拿起小剪刀把它剪掉了。初中毕业时,他在我的一个小本子上写了两句赠言:“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可惜解放后把小本子遗失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家庭困难,我入学时曾向学校申请免交学杂费,得到批准。第一学期我的学习成绩名列班上头三名以内,学校发榜公布了。从第二学期起,学校给予我公费生待遇,免交学杂费,每月还发给15斤大米。各科课本是借来的,往届同学用过的旧课本,初中时向南山坝一位亲戚易其和借的,高中时向汀城宗亲廉三(鸿廉)叔公的儿子惠臣叔借的,他已在厦大念书。当时在校初中生要接受“童子军”训练,每周两节课,教官刘雨田,学生都要穿童子军服装。富家子女都买黄色咔叽布做军服,穷人的子弟只买用黄栀子染色土棉布做军服。</p><p class="ql-block"> 1943年清明节,我回家扫墓,爬山越岭,受了风湿,第二天右脚跟疼了起来,母亲用草药煎水给我泡洗,第三天要回校,脚跟还没好,母亲陪着我,一步步慢慢行走十华里到了南山坝。这时在路上遇到了南山小学高我两届的蔡宜鸿同学,他看到我艰难行走的样子,马上跑到路边一间饭店(也是旅店)里,请求老板娘老范嫲帮我找一位汽车司机载我回城里,因为过往司机经常在她店里吃住,她认识不少。老范嫲人很好,很同情我,马上答应了。等了一会儿,一位司机开一辆货车来店里加水休息。老范嫲同司机说了我的情况,求他照顾,司机答应了。母亲当即对他们表示非常感激。那时的汽车没有汽油、柴油,而是在车头旁边挂一个长圆形锅炉,用木炭烧开水,使用蒸汽发动机,每走一段路,特别是上坡前,司机要下车,猛摇锅炉摇把,使炭火熊熊,蒸汽沸腾,汽车才开得动。我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经过两个多小时,车到了南薰亭边,司机怕进城有人检查,叫我下车自己行走进城。我对他表示感谢,然后慢慢进城回到祠堂住处。这是我这个乡下孩子平生第一次坐汽车。</p><p class="ql-block"> (下图是1941年1月木炭汽车司机在给汽车加木炭燃料。)</p> 上课时,防空警报一响,同学们赶紧往外跑,有的往后山跑,进厦大防空洞,或上北山玩,这方面较近;有的跑出校门,到罗坊塅、西山下、朝斗岩、宝珠峰,甚至南屏山后的石燕岩,这方面较远。在厦大防空洞前,我多次看见过吉利和大仁(编者注:吉利为何吉利,1951年与钟毅结婚,大仁为吉利之弟),还有厦大一位先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有一次我随同学们一直跑到罗坊塅曾下坝的果树林中,那里挖了防空壕,我们躲在防空壕里,看见了日寇飞机从南面飞来,到汀城俯冲投弹的情景。回校后才知道初三教室炸掉了,又听说苍玉洞炸死炸伤不少人。<br> 到了1945年,长汀飞机场扩建后,美国飞虎队(陈纳德航空队)的野马式飞机进驻长汀机场,周围山头上,包括北山上安置了高射机枪,敌机较少来了。因为一架美机曾在西塔(只剩半截)附近失事,就把西塔拆掉了,东塔前一年也拆掉了,以免影响飞机降落。<br> 1945年8月15日,日本向盟军投降。9月,长汀举行抗战胜利大游行,在文庙前的大街上还用纸扎了一个和平女神,又高又大(下图,源自《大汀州》)。 <p class="ql-block"> 我初中毕业,免试升高中。高中只甲乙两班一百人,我在乙班。同学来自闽西各县,还有几位瑞金人、外省人。吉利在甲班。</p><p class="ql-block"> 如楠叔到连城姑田省立高级工业学校学习,春柏到宁化上高中,和成去福州上高中了。朱旺焜、朱绍兴、彭明新三人在三元阁城门外西面一条路边租了一间房,有门没窗,屋顶有两三块明瓦采光,室内两张床。我同他们商量,寄住在那里,和彭明新睡一张床,朱氏兄弟另一张床。三餐饭在邻近的吴家祠(童坊人的)一家人灶上托那家大娘代蒸。那人是元坑建佬的妹妹。朱彭三人正在念初三。</p><p class="ql-block"> 高二时,我寄住在丘靖义、靖民、范启恒租住的一间民房里,与启恒同睡一张小床。靖义、靖民和我同班,启恒低一年,他学习好,字写得很清秀,解放前夕参加了解放长汀的地方部队,在乡村活动时,被反动的地方武装杀害。</p><p class="ql-block"> (下图是1946年春钟毅与长汀省立中学同学在长汀北山合影,左起邱靖义、钟毅、刘智、邱靖民、范启恒。范启恒又名范杰。)</p> 高一的语文老师刘仁侠,江西铅山人,上课时讲了有人讽刺南昌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的事,那人给富户拟了一副对联,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忠孝仁爱礼义廉,横披:有钱能使鬼推磨,把它登在报纸上。上联暗含“忘八——王八”,下联暗含“无耻”。<br> 还有一位生物老师李玉田,也是江西人,他上课,生物名词爱说拉丁文,有的同学听不懂,记不住,考不好,很讨厌他,想赶走他,于是出了两件怪事:一是有人在县里的报纸《中南日报》登启事:“欢送李玉田老师赴台”;二是有一位同学晚上在老师住的房门外向里开了一枪(手枪),子弹在老师小儿子耳边穿过,吓得老师一家三口惶惶不安。他们住的房间是国民党军关押过瞿秋白的囚室。第二天李老师就向学校辞职离开了。其实李老师的生物课是教得好的。<br> 高中的老师还有胡依凡、李青、林伯桂、张志文、张兴明、陈清源等,还有一位天主堂的德国神甫教过英语,德国口音很重。<br> (下图是长汀省立中学高中1948届毕业生纪念册中的老师通讯录。) <p class="ql-block"> 高中时还有军事训练,学生要剃光头,穿黑制服,戴黑军帽。教官是退役军人蒋玉辉,湖南人,对学生很严格。高三时,才允许学生留长发。</p><p class="ql-block"> 1946年暑期,厦门大学从长汀迁回厦门,在中山公园一带留下好几座简易的教室、宿舍,是用杉树皮盖屋顶的木板平房。高三时,我们就住在中山公园的简易宿舍里。吉利一家随厦大迁回厦门,她高二起在厦门双十中学学习。</p><p class="ql-block"> 1948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与十多位要好的同学约定,准备去福州投考大学。</p><p class="ql-block"> (下图是1948年夏钟毅在长汀省立中学高中毕业照。)</p> (下图是长汀省立中学高中1948届毕业生纪念册封面和纪念册中的钟毅页面。) (下三图是长汀省立中学高中1948届毕业生纪念册中的同学通讯录。) (下图是长汀省立中学高中48届毕业生纪念册中的同学签名页。)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