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昨天与朋友杨华坐着聊天,说起他的长辈,我问他:“你的奶奶,为何会叫个如此奇怪的名字?”杨华很诧异:“我奶奶的名字是很奇特,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老人家去世五六十年了,我家大哥都没见过。”我说:“你难道忘了,你们杨家的族谱,是我编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从九十年代末开始,我为地方大大小小数十个家族编印族谱,虽然不可能记得太多内容,但对于一些好友的家世,还是刻意地多看了几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记忆。况且,他奶奶的名字实在令我印象深刻。杨华的叔伯兄弟很多,基本与我相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是难得,比我还小几岁的杨华竟然很清楚他奶奶的家世,显然他的父母没少和他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国初年,三清山下西坑村,一座低矮破旧的木屋里,一个瘦弱不堪的婴儿来到人间,哭声低弱。接生婆低声对男主人说:“是个女孩。”男主人皱了皱眉,叹息道:“又是女孩,第三个了,养不活,不要了吧。”床上的产妇强打精神说:“是否探听下,有人家愿要么?”男主人说:“这年冬,有几家够吃的,还能愿意要。”产妇闭着眼不再说话,两行泪水淌过脸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男主人姓陈,人称陈大。陈大去几家共用的堂屋取锄头畚箕,邻居人问:“怎么回事,糟(意指夭折)了吗?”陈大闷头不语。堂屋里的匠人正在做活,他是外地人,来这揽木工活有些时日了。匠人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孩儿好好的,刚刚都在哭,可不能害了!”陈大苦着脸说:“留着,早晚也活不成,还连累大的几个。”匠人思忖片刻,缓声说道:“我知道你家确实是难,但我今天遇到这档子事不能不管。这样,你家先养几天,我抱回去吧。”陈大面露喜色,回到屋里一说,产妇如释重负,赶紧给婴儿喂奶。可这奶水,若有若无。那匠人找人换了些米粉,吩咐熬米汤喂给孩儿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外来的匠人活儿干得好,又勤劳,左邻右舍很愿意光顾,一连又做了半个来月这才完工。陈大见匠人开始收拾工具,赶紧让妻子将孩儿包好,送了过来。匠人说:“我这次没走远,还得过阵子再来抱。孩子我是要定了,我先付你五块钱,你再帮我养一阵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五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是匠人一两个月的工钱呢。陈大夫妻也没昧着,都用在了婴儿身上。一个多月后,孩儿渐渐白胖,竟然会笑了,极为可爱。陈大夫妻左等右等匠人不来,就沿地方寻找,却听闻他因为急事,返回浙江老家了。他家何处,无人知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情至此,孩儿只好自己养了。陈大心想,那匠人什么时候来了,自然还得将孩儿给他,可心里必然不舍。老人们说,养孩儿别说几月几年,就是几天,也就难以割舍,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养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年,两年,三年,匠人不再回来。陈大夫妻将这闺女取名“某救”,意思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外方匠人所救,没有他,就没有闺女的性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悲的是,好的年代迟迟未来,陈大家的长女次女未及成年先后夭折,后来也没能再生,只剩下某救这一个女儿。某救十七八岁嫁到了十几里外的南坞杨家,生下三儿三女。随后,天亮了,解放了,人民自由了。又几十年,改革开放了,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杨华自己三兄弟,两个叔叔也是子女成群,几代人一个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我想,这里面也有某救这个苦命女子的良好基因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陈大老夫妇一直住在西坑,是女儿女婿也就是某救夫妻给他们养老送终。某救夫妻也相继离世之后,其长子也就是杨华的父亲坚持每年去西坑给外公外婆扫墓。杨华父亲年长之后,与陈大的弟弟陈二的后代商议,由他们祭扫,所留老层也由他们继承。只是就在当年,由于修建旅游公路,陈大夫妇的坟茔需要迁移,为免今后麻烦,杨华父亲将外公外婆的遗骨迁来南坞,与某救夫妻合葬一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少年来,许多人对“某救”这个名字表示惊讶,也有人劝她改名,可一家人出于感念,感念那个踪迹难觅的外乡匠人,感念前辈的不易,就不肯再改。况且,作为那个年代的女人,一个包着小脚的居家妇女,是很少用到名字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华说,理论上,三清山风景区西坑村那地方,那片山坡上,有一块旧屋基属于他们兄弟。只是,任谁也用不着了,似乎也不允许开发。那就让它埋没在如画的风景里,湮没在渐行渐远的记忆中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