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时隔几十年后,当再次见到关小丽,不,关筱倩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头短发,微微侧眸,清澈的眼眸中露着一缕自信与独立。修剪得恰到好处的短发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细腻的皮肤散发着朝阳般的光泽。微微挑起的眉毛无不透着一丝俏皮与机敏。当她如同轻拂的春风飘在人面前的时候,那种高雅的气质真有一点撩人心怀的感觉。她的仪态犹如一位典雅的贵妇,给人一种无可比拟的视觉冲击。</p><p class="ql-block"> 那天,当她从锃亮的奥迪迈下纤细修长的小腿,面带笑容,身姿轻盈,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她一边走一边款款地摘下宽边大墨镜,一对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大水井,闪动之间,秋波流转,顾盼生辉。而在她仰着头,目光对视我的那一刻,视觉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就是小时梳着童花头,流着鼻涕的假小子—-关小丽,现在是声名远扬的青年女企业家,一家责任有限公司总经理关筱倩。</p><p class="ql-block"> 那天,关筱倩在北山路那座被称为会所的小楼里热情款待了她20年前的挚交旧友,确切地说—-她的发小。</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建筑,据说是民国一位政要的公寓。改革开放后,政府把此处改建为内部招待所,后因经营不善,连年亏损,经过几轮承包,最后不知怎么落到了关筱倩手里。据说租金不菲。经过一番改头换面,这里已俨然成了私家会所,除了会客厅之外,里面的几个房间已改造成了娱乐吃饭的包厢。包厢里配有沙发、音响、卡拉OK,酒吧,还有一个可供十几人左右的舞池。今天受邀前来的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兴奋的很。</p><p class="ql-block"> 这天的关小丽,当然是全场的主角和焦点……</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知道关小丽也住在向阳新村。有几次放学后,我们一同回家。途中我们自然聊起了很多。平时碰到古言文中的章节抑惑命题的作文她会不时地想与我交流,听听我的见解。对此我乐此不彼。</p><p class="ql-block"> 其间,她也会很自豪地介绍起她的革命家史。她父亲是山东人,南下来到杭州。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母亲是随军家属。当然父母在什么单位干什么工作,是什么级别的干部在她嘴里点到为止,一一省略。而在我眼里,她当然是响当当的南下干部子女,来自于一个引以自豪的革命家庭。</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那个年代,对于自己父母是干什么的别人父母是干什么又抑或是什么级别的干部不像现在人们的眼里那么敏感和关注。自己父母当什么官与别人父母当什么官,好像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p><p class="ql-block">见闻</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 到初二下半年放暑假的时候,有一天,王飞来找我。王飞虽然我与我同届,但其实整整比我小大半岁,甚至可以说他是我们年级同学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期间自然聊到了关小丽。王飞的父亲也在物资局工作,与关小丽父亲是同一系统。况且小学时他与关小丽曾在同一班,自然对关小丽及她家的情况比我更为了解。</p><p class="ql-block"> 关小丽父亲关德贤是物资局下面的仓库管理员,其实呢就是仓库传达室一个看大门的。据说原来关德贤转业后在许多部门干过,原先在省里某部门呆过,虽文化不高,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上上下下都认可他。大家都认为老关是个对党忠诚的可靠之人。因工作表现积极,一度还被任命为某局的科长。不过没几年,有人揭发,说他在渡江战役前开了小差,开溜回家,离开了革命队伍。后来虽然又重新参加了革命,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分子。还有人说,他也不是什么老革命而是被俘虏的解放兵。</p><p class="ql-block"> 解放军解放南京前夕,横渡长江前的一次战斗中,关德贤看见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在敌人的炮火下。他怕得缩在弹坑里一动不动装死,尔后竞开起小差—-跑了。回家路上,他听到解放军渡过长江,一举攻下了南京城。他想了一想,于是折返原路返回,又重新参了军。那一年不知怎的,他的这段不堪的历史被人挖了出来。此后他便从省有关单位发配到了物资局,在该单位的后勤部门工作。不久又被调到远离市区的一个物资仓库。当然,仓库也是非常重要的部门,里面堆放着上万个品种的重要物资,把这么一个对革命左右摇摆立场不坚定的人放到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去,考虑欠妥,不太合适。物资局办公会议上有人提出意见。可调令都已经发了,人也去报到了。于是这才有了上面的说法,关德贤到仓库后最后成了传达室看大门的。</p><p class="ql-block"> 关小丽母亲是山东鲁西南的农村妇女。虽大字不识,人却长得十分水灵。据说 ,关晓萍母亲出身于地主家庭。那年,关德贤从部队探亲回家,村里的那些地富反坏和他们的娘们正头戴高帽,胸前挂着大纸牌在村里的祠堂外游街批斗。而此刻,在一小路旁,村子里几个老光棍正围着一个17、8岁的姑娘。那姑娘扎着黑长辫子,脸上被人扑了一层尘土,两只眼睛却像黑夜的小猫分外明亮。此刻,那姑娘在两个人的胳膊里挣扎着,像一头乖乖的绵羊咩咩地叫着,求求你们,放过俺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那两人根本不理睬她,还想阻止她叫喊。关德贤上前的时候,那个正抓住姑娘的人向他转过头来。关德贤迎着那不善的眼光,大声喊道,放下她!</p><p class="ql-block"> 当穿着人民解放军军服的关德贤突然出现在现场时,姑娘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便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p><p class="ql-block"> 见来人是解放军,几人便松了手,退到了一旁。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关德贤,上前端详了一阵,见真是儿时的伙伴,一阵高兴,拼命地朝身上搓搓手,然后握住了关德贤伸过来的手。他告诉关贤德,这女人是地主袁保财家的闺女,是我们穷人的死对头,现在翻身解放了,我们也要出口恶气,要她尝尝过去咱们穷人的苦头。关德贤朝那姑娘望去,那姑娘见此像见到了大救星,朝关德贤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的离去。</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在家这几天忙的很。村长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不管是村里的土改、成立互助社,还是帮助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遗孤老妇,都要把关德贤叫上,好像关德贤在他身边,做什么事都有了主心骨。</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回部队的前两天,去后山上给二老上坟。回来的半路上他又遇到了那个地主袁保财的闺女。姑娘就站在山路一旁,远远地瞅着他,面无表情。待到他走近了时,她迎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身前。</p><p class="ql-block"> 俺是大哥救的,求求大哥把俺要了吧,俺爹娘都没了,只剩下俺一个人了。俺啥都会,俺给大哥缝缝补补,洗洗刷刷……</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说,自己现在是一个革命战士,现在还不能娶女人。</p><p class="ql-block"> 姑娘说,俺也不是说现在就要嫁给你。村里那几个无赖已盯了俺好多天了,俺东躲西藏总也逃不出他们手心,这样下去,俺迟早也要被他们害了。俺知道哥是好人,求求你今天把俺要了吧,俺心甘情愿的。</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一下蒙了,这如何是好?别,千万别。他想伸手去扶她。</p><p class="ql-block"> 今天你要是不要俺,俺就一直跪着。要是你瞧不上俺,真不要俺,俺也不想活了。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这么一直跪着。</p><p class="ql-block"> 一个时辰过去了,眼见关德贤不为所动。姑娘急了,眼睛火辣辣地望着他,说,俺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要是你不要俺………俺今天就从这山下跳下去。</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姑娘一边嘀咕着,一边流起了眼泪。嘀咕着说,要是大哥真看不上俺,俺也不活了,不活了……然后撒开腿向山上跑去。</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心里一惊,人命关天,这可如何是好,便扔下锄头向姑娘追去………</p><p class="ql-block">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关德贤也就是一个普通男人。在关德贤回部队的前一天夜晚,这姑娘偷偷进了关家的茅房,钻进了关德贤的被窝。俩人穿着衣服缠绵了一宿,两张皮贴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尽管女人极力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眼前这个崇敬的男人,可关德贤木讷得很,激情燃烧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进口。折腾了一晚,还是无功而返。虽然两人没有实质性意义上的突破,但彼此都认为对方是自己的人了。姑娘满足地倒在了这个男人的怀里。</p><p class="ql-block"> 关德贤转业后的第二年,这女人也来到了杭州。在家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妇女。在关小丽上了学之后,经人介绍终于去了一家单位,到食堂干上了。这算是她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p><p class="ql-block"> 关母虽没什么文化,但挺会做人。 她不懂得什么深奥的道理 ,但她知道像她这样没有文化的农村人来到城里生活,逢人多说好话,多做好事善不会错。小时候她在家时常看见娘每天都要在菩萨像前烧上一柱香,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上一大段保佑什么什么的话。久而久之,她也耳闻目睹了一切,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人多行善事定有好报。虽然她家的几十亩田地和大宅小院大多是祖下积攒下来的家业,被划为地主真是大冤,但也改变不了这一切。那天,奄奄一息的父亲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说:好闺女,爹害苦你了,此地巳不可待,逃命去吧。</p><p class="ql-block"> 女人来到城里后,平日里谨小慎微,就连在家里说话也轻声慢语,唯恐说错什么做错了什么。更何况到了单位,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老老实实干活,客客气气待人——这是她到单位行奉的座右铭。尽管她还不知道座右铭这个词。可是她巳经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p><p class="ql-block"> 要说关母身上有什么优势或长处,面板功夫则是她最大的优势,什么饺子、油饼、红糖大包、发糕、刀切等等不在话下,工作没多久,她俨然成了全厂的知名人物,名声传遍全厂上下。曾有一些吃了她做的烙饼馒头之类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工人师傅,为了一睹这位山东美大嫂的风釆,还故意找个理由去食堂看她,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厂里的最高领导也慕名而来,不仅亲切看望了这位人称馒头西施。还意味深长地与她肉嘟嘟的手握了又握。关母一看领导的手快要伸到自己身前了,赶紧把自己满是油腻的手往围裙拼命擦,领导可满不在乎,依然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搞得她挺不好意思。别看关母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像个姑娘,脸上写满了惊讶,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乐得像开了的花。也许她没想到,也许她太开心了。脸色像绯红了的晚霞。这女人手工了得,人也挺美,虽然已人到中年,步履轻盈,仪态大方,脸上依然光润的很,一点不像是来自北方农村的。外表看上去与城里一样,甚至比城里的大妈更年轻。这是厂里许多人对关母的评价。</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关小丽长得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那天我去向阳新村在她家门口见过她的父母。的确,从关小丽的长相与身材,似乎真看不出她有什么父母的遗传基因。关贤德慈着善目,身材瘦削,个子充其量不会超过1米七,不到五十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眉宇之间皆是岁月沧桑的痕迹,一付让人心疼的感觉。给人的印象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头。</p><p class="ql-block"> 关小丽的母亲是一个穿着十分干净的中年妇女。面庞轮廊分明,头上始终梳着短短的黑发,说活声音洪亮,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直口快的北方女人。微微松弛的皮肤暗示着她昨天的青春与美丽。有人说,她年轻时说话的腔调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能是时过境迁吧,环境造就了她今天这个样子,也许是老天爷造化弄人的缘故。</p><p class="ql-block"> 对于关母,工厂里的领导说不清是喜欢还是尝识她,也想调她去办公室,但终究没有文化,没有合适的工作,她在办公室里做的也只能是拿拿报纸接接电话倒倒水。过了一段时间后,关母还是向领导提出申请回到了食堂,重操旧业。</p><p class="ql-block"> 当然在单位开窍了了许多年后,关母的思想也有了飞跃。从以前连一个针都不敢拿的老实人,到了后来,居然每天穿着那肥大的裤子,到家变着戏法从里面掏出红糖大包和鸡鸭鱼肉,还有什么什么东西。不过可惜在她49岁那年,突发心脏病走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关小丽高中毕业刚参加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放暑假那天,我们一同回家。路上我告诉她,再过几天我家要搬家了,我也要去另外学校读书了。她沉默了许久,一声不响径自走了。第二天,我在新村的门口碰到了她,也许是巧合,也许她在门口等了我好久,当我去同学家还书时,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她。她迎着我,眼里非常清透。这个…这个送给你。她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片大小东西递给我。说,这是她妈从灵隐寺庙里求来的,带在身边能保佑人平安……</p><p class="ql-block"> 从此后,关小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曾经去过几次向阳新村,也曾故意从她家楼下走来又走过,但还是无缘得见。后来我去外地读书又去了外地工作。见面的机会就少了。</p>